少年不爱这世间万物。

    他唯一爱得，只有由他骨血制成，由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

    至于那些与少女肖似的“灵”……

    在他看来，不过是些拙劣的仿品罢了。

    可少女不同。

    她爱着世界，亦爱着因她而生的生灵。

    于是她找来火源，找来水源。

    一点点的装点这个荒芜的世界，打扮着这些因她而生的“灵”。

    可人与神终归不同。

    神无贪念，人却有。

    在人有了灵智，有了水源，有了火源后。

    他们并未如少女所想般安然享乐。

    而是利用手中的东西，不断抢夺厮杀，四处掠夺。

    世间生灵涂炭。

    少女不解。

    她不懂那些被她一手养大的灵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陌生的模样。

    于是她来到由人聚成的部落里。

    给那些缺吃少穿的人吃喝，给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

    少女以为只要有了足够的资源，这世上就不会再有战争和杀戮。

    可事实证明，人类的贪欲永无止境。

    不知哪里传出谣言。

    那些人说，少女是神明。

    只要吃下少女的血肉，就能长生不死，永葆青春。

    在贪念的驱使下，他们将少女骗入囚笼。

    接着举起刀刃，将少女杀害。

    少年赶到时，少女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那个由他一手养大的小女孩。

    此刻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再无半点生息。

    那日过后，素来淡漠的少年发了疯。

    贪婪的人族被屠杀殆尽，尸骸堆积成山。

    可即便他做再多，他的少女也无法回来。

    于是他背着少女的尸身。

    沿着边缘一直向前走，直至世界尽头。

    尽头处所住的，是这世界的“伊始”。

    祂无名无姓，亦无实体的存在。

    在这世上，唯独祂最宠爱的孩子能找到祂。

    少年抱着少女的尸身，平生第一次折下高傲的脊椎。

    颤声道：

    “让她回来，只要你能让她回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在求，求“祂”还回他的挚爱。

    祂叹了口气。

    “那要你堕入凡世，受百世横死之苦，你也甘愿吗？”

    围观的岁念一愣。

    这句话，分明就是她在上个梦境尾端所所听到的。

    与那个梦一样。

    少年抱紧少女的尸体，不假思索的回道：

    “愿意。”

    随着话音落下，挡在岁念眼前的薄雾终于消失。

    她也在这时看清了少年怀中人的模样。

    少女闭着眼，脸色苍白。

    凌乱发丝下的五官眉眼，分明就是她。

    岁念瞳孔微颤。

    似是有什么坚定已久的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收回思绪，岁念抿了抿唇，再度看向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

    银白长发沿着肩头，一路蜿蜒至脚踝。

    淡色睫羽下，浅灰色的瞳眸潋滟清浅。

    朝离……

    这张脸，是朝离。

    岁念神色恍惚。

    大脑隐隐作痛，过载的信息量让岁念有些承受不住。

    以往这样的时候，岁念会立刻从梦中苏醒。

    可这次却没有。

    明明脑袋隐隐作痛，岁念却还是强撑着，想继续看下去。

    眼前画面飞速闪过。

    在梦中，她看到了少年所经历的百世。

    第一世，是书生和花魁。

    花魁被卖入青楼，整日郁郁寡欢。

    是书生的出现救赎了花魁，让花魁眼中有了光。

    两人约好，要等书生攒钱为花魁赎身。

    可在那天到来前，花魁初夜被拍卖。

    在花魁即将被凌辱时，素来温和的书生杀死了肥头大耳的富商。

    随后牵起花魁的手，想要带花魁离开这个恶臭的地方。

    却被赶来的官兵刺杀。

    至死，书生都牢牢的将花魁护在身下，舍不得其受半点伤。

    第二世，是将军与哑女。

    将军恣意张扬，桀骜不训。

    却在骑马使过长安街时，对街边的哑女一见钟情。

    敌军知晓了这一点。

    于是在两军交战时虏来哑女，用其当人质。

    将军一生从未对谁服软过。

    却在那天为了哑女自愿投降，被斩杀于城前，死无全尸。

    第三世，是亡国皇帝与祸国妖妃。

    皇帝将自称孤女的妖妃捡回宫，对妖妃有求必应。

    最后却因妖妃泄密敌国，而死于殿内。

    临死前，他轻抚着她的脸，说他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目的为何。

    而他唯一的遗言，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只是最后的最后，在那场将整座皇宫烧尽的大火里，妖妃随着她的昏君一起留在了那里。

    ……

    足足百世，百种死法。

    在每一世中，他都舍命护着她。

    可每一世，他都不得善终，下场凄惨。

    画面飞快闪过。

    最终，到了第九十九世。

    而那一世，便是阿念同顾离。

    如她记忆中的那样，这一世依旧是他为她而死。

    但看到这里时，岁念又不知为何觉得古怪。

    不是说百世吗？

    可明明……这只是九十九世才对。

    茫然时，画面一转。

    在顾离死后，眼前一暗。

    这次她所看到的，是顾离的视角。

    少年站在虚无之境。

    因怒气，原本淡漠的眸子染上红意。

    沉声道：“你不是说，只要百世，就会把她还给我吗？”

    祂许久未言。

    不知过了多久，才道：“可这一世……她没死。”

    祂很无奈。

    这百世里，每一世的轮回，都是为了滋养少女的灵魂。

    原本还好好的。

    在这百世内，少女残魂体验喜怒哀乐，逐渐有了实体。

    偏偏在这第九十九次时，意外出现。

    少女在这一世内遭遇了太多不公，太多不忿。

    原本纯净的灵魂被污染。

    因此在身死后，少女的灵魂并未顺利的进入下一世。

    而是永远留在第九十九世，被困于其中，永不能在入轮回。

    少年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的出声问：“到底要怎么做，我才能让她回来？”

    祂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

    “抱歉。”

    祂虽是着世间的根本，却也有无法做到的事。

    少年眸光暗淡。

    良久，他转身离开。

    而后，身为祂最宠爱的孩子，少年理所当然的成了主神，接管了三千位面。

    少年生性淡漠。

    他不爱这世间，亦不爱这世间生灵。

    可他所爱之人爱着这世间。

    于是在她死后，他学着她的模样，笨拙的代替她来爱惜这世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