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倾怔怔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明明是动态的，喧闹的，自己却像是游离在外，看得见，却听不分明，像是沉在幽暗没有光亮的海底，巨大的水压压得她呼吸困难，鼓膜阵痛不止。

    凌子澜开的药方她看过，都是一些温补增强抵抗力的药，不会让病人出现咳血的症状，所以这些人会咳血加重、猝死——都是因为自己！

    手心被掐得生疼，都无法缓解内心自责悔恨。

    凌子澜将她情绪变化看在眼里，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

    让得了不治之症的人做试验不是很常见的一件事？

    这女人竟然情绪起伏这么大，竟这么关心这些普通人的死活？

    他没有觉得这件事情的严重，因为只要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治疗方案，这些人跟昨夜在深林里看到的半死不活的病人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所以刚刚说话时也并没有特别注意，更没去避讳什么。

    可是他忘了——这话落到失去亲人的家属耳中，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

    那名失去妻子的男人停止了恸哭，脸上的悲痛渐渐转化成了麻木，最后变成了气愤，似乎所以怨恨都有了宣泄口——

    莫名其妙地染上疫病，多日以来的寻医无门，压在心底的沉重压力、忧惧，悉数化为了对施医者无能的怨恨。

    他比妻子早来两天，吃了凌子澜的药，并未出现不适，所以认定了害死妻子的就是苏婉倾！

    他将自己的妻子放平，随后站了起来，怒气冲冲朝苏婉倾道：“你这个庸医！是你害死了我的妻子！”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顿时将所有人的情绪都点燃了起来。

    那些因亲人离世悲痛的，目睹刚刚惨烈一幕受到惊吓的，感同身受忧惧自己未来的……纷纷将目光转到了苏婉倾的身上。

    苏婉倾的沉默更加在侧面印证了那名男人对她的指控，于是现场的那些人，对她不再是怀疑，而是笃定了她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楚玄墨凤眸幽深，警告地扫了凌子澜一眼，然而事情发展太快，已然超过了控制——

    那些惊怒的病人和家属，以苏婉倾为圆心，渐渐聚拢了起来。

    苏婉倾沉浸在自责中，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大家都冷静点，出现这样的情况谁也不愿意看见，更何况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病人病情恶化，目前原因尚不可知。”徐泾摆了摆手，试图安抚大家。

    可众人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哪能轻易听得了别人的劝！

    “杀了他！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随即一只不知从哪飞出去的馒头直直地朝着苏婉倾的面门砸去。

    苏婉倾木然地看着暴怒的群众，完全没有闪躲的意识。

    楚玄墨凤眸闪过一丝凛然，不假思索地挡在苏婉倾的前面。

    那馒头冻得跟石头一般，砸在他的胸膛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神情丝毫未变，沉冷的声音令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震。

    “都给本王住手！苏大夫是得了本王的授意才给大家值的病，不管出了什么样的问题，本王都一力承担！”

    他目光冷厉地看了那名男子一眼，“你说是苏大夫害死了你的妻子，你可有证据？”

    那男人愣了一下，视线朝凌子澜的方向一瞟。

    楚玄墨面不改色道：“凌大夫只是说咳血加重的病人是他与苏大夫一起救治过的病人，可曾说过是他们二人造成的病情恶化？”

    男人怔愣了片刻，不忿道：“为什么其他病人都没事，偏偏凌大夫跟他一起治疗过的病人就发生了这样的情况？”

    男人手指怒指着楚玄墨身后的苏婉倾，用的是“他”，而不是“苏大夫”。

    咬牙切齿盯视的样子，似乎全然忘了，不久前正是苏婉倾竭尽全力对他的妻子做着最后的挽救。

    他捂着胸口继续道：“而且我之前吃得就是凌大夫的药，我的症状减轻了，不是这个庸医不行，还能是什么原因？咳咳——”

    男人没有痊愈，情绪激动地说完，咳嗽声再也压制不住。

    “没错！”

    “说的对！”

    周围不断有人应和。

    “苏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大夫，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本王相信她不会是导致病人病情加重的罪魁祸首。”

    “他是朝廷派来的人，王爷当然帮他说话。”有人突然说道。

    “呵——”接着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我们这群人其实早就一只脚踏进棺材了，根本没有治愈的药方，不然亭长不会避而不出，朝廷也不会派宸王过来！”

    苏婉倾逐渐恢复了理智，不管是不是自己用药不当，造成了医学事故，都不应该让别人为自己的犯下的过错买单。

    她拉着楚玄墨的手臂，想让楚玄墨让开，结果眼前的男人却丝毫未动。

    “放肆！”剑声铮鸣，朝云气不过，朝那说话之人拔出了刀，宝剑露出了森然的寒光。

    “还不退下！”徐泾见状，怕事态进一步恶化，连忙走上前，朝那口无遮拦的男人骂道：“宸王年少时便浴血杀敌，岂是你这等小人能随便指摘的！”

    “让他说！”楚玄墨掷地有声地说道。

    那人先是戒备地看了楚玄墨一眼，随即冷笑着甩开了粗布衣袖：“说就说！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又有多大区别？”

    “宸王殿下确实雄才大略，可我们现在是得了疫病，不需要将军来指挥作战。”

    “更何况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楚国最不受宠的便是宸王殿下，只怕是圣上舍不得其他皇子送死，才派了宸王过来。”

    苏婉倾终于忍不住，自己做错，活该被骂，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她都觉得无可厚非！

    可楚玄墨何错之有，凭什么要受到这些人的轻视谩骂！

    他风餐露宿，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来阻止这场疫病的蔓延，这些人不仅不心怀感激，还因为一己之私，在他的心口上不断插刀子、撒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