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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第30章 三十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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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肆里有一瞬的寂静。

    楼云春将胥姜扶稳,扫了一眼肆内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胡煦身上。

    两人对视,又飞快移开目光。

    楼云春低头对胥姜说:“我来还书。”

    胥姜回神,赶紧从他身前退开,请他进来。

    楼敬也回神,招呼儿子过去坐,“原来还真认识,怪道说对胥娘子和书肆之事那般关照,你这个闷嘴葫芦,怎么什么也不说?”

    胥姜给楼云春沏茶,冲楼敬笑道:“起先也不知是您的公子,也是近来才晓得。”

    “不奇怪。”楼敬摆摆手,满脸嫌弃道:“他打小就是这性儿。”

    胡煦微微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涩意,袁祖之见他还站着,也赶紧将他拉来坐下,介绍他与楼云春相识。

    “干站着做什么?来认识一下,这位便是楼先生的大公子,楼云春。云春,这位便是我才收的学生,胡煦。”

    胡煦朝楼云春拱手道:“楼公子,幸会。”

    楼云春回了他一礼,也道:“幸会。”

    杜回见两人一个温文儒雅,一个冷峻坚毅,不禁叹道:“瞧着这些后起之秀,忽觉自己老了。”

    “谁说不是呢?分明参加科考犹如昨日,一转眼,儿子都这么大了。”楼敬瞧着自家小子,好似瞧着地里的白菜,感叹之余又有些自得,长得真好。

    袁祖之却拍着胡煦的手,豁达道:“谁人不老?谁人又不死?只要所学有所继,便是长存此间了。”

    几人谈话间,胥姜给胡煦端来一杯茶。胡煦见是自己往日用的茶盏,心头那点涩意顿时消散了,人也安然不少。

    楼云春瞧了,抿起嘴角,将自己那盏往外头推了推。

    胥姜以为他在介意那日被烫到之事,便给他端走,换了一盏糖水。

    这次他喝了。

    胡煦也正喝茶,垂眸看见胥姜面前放着的诗册,刚想伸手,胥姜却先一步将诗册递给了他。

    楼云春将糖水一饮而尽,啪的将茶盏搁到了桌子上。

    胡煦勾了勾唇角。

    三位长辈谈得起兴,两名后秀暗自较劲,真是好不精彩,林红锄看得津津有味。

    喵呜。

    忽然一声猫叫自桌下传来,桌上的人不约而同地低头去找,那猫却绕着众人转了几圈,然后顺着楼云春的裤腿,爬到了他怀中。

    楼云春与怀里的猫大眼瞪小眼。

    胥姜闷笑。

    楼敬问:“哪儿来的猫?”

    胥姜答道:“自己跑上门的。”

    林红锄怕唐突了楼云春,正想去抱,楼云春却伸手摸了摸那猫的脑袋,又握了握它的肉垫。

    她便又坐了回去。

    “瞧着倒是虎头虎脑。”楼敬也伸手摸了摸。

    袁祖之偏过脑袋,看了一眼,“亏得李兄今日没来,见了这小狸奴怕是得拐回家去。”

    “李先生爱猫?”这倒是趣事。

    楼敬笑道:“何止爱,简直是痴迷,还为此撰写了一本《衔蝉相法》,教人如何辩猫、侍猫,按他的方法来养,保管将这小黄狸养得油光水滑。”说着看了楼云春一眼,“我家里便有一本,下次叫照月给你带来。”

    楼云春闻言点头,“好。”

    好什么好?她也没说要。

    那猫一只在楼云春怀里蹭,蹭完又开始叫。

    林红锄道:“应该是饿了,我去给它弄吃的。”

    闻言,楼云春将猫递给她。

    林红锄接过猫,哄道:“月奴,走喽,姐姐带你吃好吃的。”

    月奴?楼云春猛地抬头看向胥姜,胥姜侧开脸,装作没听到,没看见。

    “时辰不早了,我与竹春还有课业,便不耽搁了。”袁祖之起身告辞。

    他要走,胡煦也只好跟着离开。

    楼敬忙道:“那一道走吧,正好顺路去李兄府上,和他约好赏画。”

    杜回道:“你们都走,我独留着也没趣,索性去府衙将批文办下来,也早了一桩事。”

    几人走到门前,楼敬见楼云春站在胥姜身后,便问:“照月你不走么?”

    楼云春道:“我回大理寺,不同路。”

    楼敬看了一眼胥姜,了然,随后又对胥姜叮嘱道:“胥娘子可别忘了月底来楼宅吃酒。”

    “哎,我……唔?”袁祖之听见了,正要说话,却被他捂着嘴拖走了。

    胥姜哑然失笑。

    胡煦站在门外,越过众人看着屋内站在一起的两人,心头陡然一空,顿时难受起来。

    胥姜对上他的目光,想到那些画像,也有些不是滋味。

    忽然,楼云春上前两步挡在了她前方。

    胡煦对上他沉沉的目光,攥了攥拳头,转身随袁祖之一起离开。

    人去肆空,茶凉音绝,徒留清寒。楼云春一动,四周却又仿佛活了起来。

    胥姜朝他伸手,他一愣便要去握,却被她避开了。

    “不是说来还书吗?书呢?”

    “在马身上。”

    见他红着脖颈,大步跨出门走到树下去找马,胥姜抿嘴偷笑。

    他取来书递给胥姜,胥姜接过之后,去找借契,“还借吗?”

    “借。”说完又去找书了。

    林红锄从后院出来,见人都走了,来收杯盏茶水,又见楼云春还在,便借口说洗碗,又躲进了后院。

    那猫儿在后院吃饱了,舔着嘴晃出来,转了几圈,又跑到楼云春脚下蹭他的裤腿,冲他发嗲撒娇。

    楼云春俯身将它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耳朵,唤道:“月奴?”

    胥姜闻声差点打翻柜台上的砚。

    听到动静,楼云春抱着猫朝她走过来询问:“怎么了?”

    她摆摆手,将借契递给他。

    楼云春站在柜台前,难免又对上那幅《晒柿图》,原本轻抚月奴脑袋的手,变得烦躁起来。

    月奴被揉烦了,张嘴咬了他一口,从他身上跳下来,爬回了自己的猫窝。

    “书选好了吗?”

    “还没有。”说完又道:“不知道选什么。”

    胥姜想了想,“我给你选两本?”

    “好。”

    胥姜去给他找书,他一步亦步地跟在她身后,她够不着的,他便替她拿。

    “这两本不错。”胥姜拿的是一本《南诏俗话》和一本《藻雪记》,都是风俗游记一类。

    “恩,就这两本吧。”

    胥姜照例写了借契,然后同书一起递给他。

    “还要回大理寺吗?”

    “恩。”楼云春接过书,有些恋恋不舍,却只道:“我走了。”

    胥姜送他至门前,却不想他忽然回头,与她撞了个满怀。

    胥姜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有些结巴地问:“还、还有事?”

    楼云春平了平紊乱的呼吸,才问:“我父亲邀你来楼宅赴宴?”

    “恩。”

    “可是月底我母亲的寿宴?”

    胥姜点点头。

    楼云春认真道:“你若为难,拒了便是,我去同他说。”

    胥姜轻道:“也说不上为难,只是怕唐突了贵府内眷。”

    楼云春松了口气,“我母亲好客,你若肯来她定然欢喜,柳眉和茵茵也时常念着你,说要请你去。”

    他顿了片刻,又低声道:“自然轩的梨,还给你留着,再不摘便要落完了。”

    胥姜只觉得心头一悸,许久才应道:“好,那便叨扰了。”

    见她答应要来,楼云春露出了笑容。

    楼云春走了,林红锄从后院出来,见胥姜立在门口,便过去问道:“楼公子走了?”

    “啊?恩。”胥姜回神,转头去收拾东西。

    林红锄过去帮忙,抬头却见她一张秀脸通红,见她这般,不知为何,林红锄自己倒羞了。

    林红锄回家前,胥姜嘱托她将写印纸一事转告林夫子。

    “父亲从不卖字,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你只管转告他便是,让他心头有个思量,届时袁先生去劝说,便容易得多。”

    林红锄答应了。

    目送她远去,胥姜才关门,靠着门板胥姜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有些发烫。

    月奴睡醒了跑过来蹭她的脚,她俯身将它抱进怀里,点了点它的脑袋,嘀咕道:“就知道撒娇。”

    有杜回出面,官府的刊印批文很快下来了。胥姜想趁着天晴,去买木料来开板,便嘱咐林红锄看家,自己将驴子套了车,往去东市驶去了。

    也想顺道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物件可以淘来做寿礼。

    她来到东市,径直去找了曹叔,曹叔是木匠,对木材最为熟悉,找他介绍卖家,再可靠不过。

    曹叔听闻她要买木料,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带她去了一家木场。

    刻雕版最好用硬木,硬木木质坚硬、纹理细密、色泽光亮,刻出来的版才更耐腐蚀,便于保存。硬木中又属花梨木和黄杨木最适合做雕版,木结少,美观还不废料。

    木场东家听她说要找黄杨木和花梨木,选了几方好的让她挑,挑好了又按她需要的尺寸,帮她下料,倒省了她好一番事。

    等下料的功夫,胥姜又选了几块软料,准备拿回去给林红锄练手。却不想翻到一段崖柏,半臂长,碗口粗,凑近闻还透着特殊香气。

    用来做个摆件倒是不错。

    在木场待了半日,胥姜才将需要的木料备齐,因为都是硬木,又稀少,所以价钱也不便宜。结账的时候胥姜心头直滴血,只希望这些版能让她赚回本钱。

    也因为是硬木,比寻常木材重,犟驴许久不驮这么重的物件,走了几步便直叫唤。胥姜只好下车牵着它走,直走到暮色罩顶,才回到永和坊。

    刚走到坊门便见到楼云春等在那里。

    楼云春看到她回来,连忙上前替她牵驴,“怎么这么晚?”

    “这犟驴不肯走,连拖带拽的才将它扯回来。”

    见她一脸倦容,楼云春道:“下次拉沉重的物件,借辆牛车,东市这么远,来回吃不消。”

    胥姜点头,“晓得了。”又问,“你为何在此?”

    “来给你送书,见你不在肆里,又听林红锄说你去了东市,便来此处等了。”

    胥姜见他耳朵都冻红了,便知道他等了许久,“下次在肆里等,坊口多冷。”

    “不冷。”

    胥姜叹气,又问,“送什么书?”

    “《衔蝉相法》。”

    胥姜想起来了,是陆统学那本书。

    两人回到书肆,胥姜将驴牵进后院,楼云春跟过去帮忙卸货,林红锄听见动静也过来帮忙,三个人手脚快,一会儿便收拾好了。

    胥姜将驴牵回棚里饮水喂料,安抚好它之后,回头却看楼云春在她院里转悠,便笑问“可还能入眼?”

    “很好。”

    院子虽小,却很整洁,且到处是胥姜生活的痕迹,所以让他觉得好。

    见惯了楼宅那样的高亭大榭,还能觉得她这方小院好?胥姜怀疑他是在说客套话。

    许是听见了声音,月奴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直往楼云春身上贴。

    楼云春将他抱起来,终于问道:“为何叫它月奴?”

    胥姜歪头道:“这个名字叫不得么?”

    楼云春朝她看过来,眼神里透着无奈。

    胥姜眯起眼睛笑,“因为它吃饭的时候也烫到了舌头。”

    听完,楼云春抱着月奴转身就走。

    胥姜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忙了一天,胥姜早就饿了,收拾停当后,便准备生火做饭。

    林红锄是不在肆里用饭的,她家里的规矩,早晚饭都得陪父亲、母亲一起吃。

    胥姜也不留她,便只问了楼云春,楼云春求之不得。

    清早开门时候,有渔翁从门口经过,胥姜找他买了一尾鲤鱼,几尾鲫鱼。本想着留着给月奴当口粮,却不想今日却要进这个‘月奴’的肚子。

    楼云春见她要剖鱼,上前接过她的刀,要自己来。胥姜以为他会,便将鱼交到了他手上,谁知刚要转身去准备配料,就见他捞出一条鲫鱼,然后手起刀落,拦腰给斩成了两半。

    鲫鱼死不瞑目。

    见他还要捞第二条,胥姜赶紧上前阻止,然后夺下刀,将他赶到了一边,塞了一把蒜给他剥。

    他一边剥蒜,一边看胥姜剖鱼。

    只见胥姜捉出那尾鲤鱼,用刀背一刀将它拍晕,随后利落地打鳞、取腮、剖腹,又一点点刮去鱼腹内的黑膜,最后抽出鱼筋,冲洗干净。

    鲫鱼也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唯一区别在于不用去鳞。

    楼云春记住步骤,准备下次再试。

    胥姜把鲫鱼用猪油连鳞煎至两面焦黄,就着炉子上冲得清淡的茶水下锅煮,煮到汤色雪白,又下入切得细细的萝卜丝,再加葱花和盐起锅。

    鲤鱼同样也要煎,只煎得两面微微发焦,然后加一碗黄酒、一碗水、酱油、姜丝、蒜瓣和盐,慢慢闷熟,最后将鱼捞出,在汤汁中加入葱段勾芡,再浇到鱼身上便成了。

    除了鱼,胥姜还做了一道冬笋丝。

    两人围炉对坐,胥姜先给楼云春盛了一碗汤,“在风口吹了这么久,先喝口汤暖暖胃。”

    昏黄的炉火旁,楼云春盯着面前的鱼汤半晌,又抬头呆看着正在给月奴拿鱼汤和饭的胥姜。

    感受到他的目光,胥姜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吃啊,看我做什么?”

    他霎时只觉得,良辰美景,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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