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回头看了卫青一眼，“其实想在皇帝身边长久地拥有富贵，很简单，要时刻知道自己是谁，高亢了别脑子一热就逾矩，雌伏时也要有耐心守得住寂寞。人生就是起起伏伏，不一定会栽在高坡上还是低洼处，只有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卫青低头规矩地诺了一声。

    “我刚才说的俩人，就作为你前行道路上的警惕之灯吧：学韩嫣，我饶不了你！学田蚡，皇帝饶不了你！你可听明白了？”

    卫青低声清晰的声音：“臣感激太后陛下的教诲，臣听明白了。”

    王阿渝点点头，“听说，皇帝欲让你出兵主战匈奴？”

    卫青垂声回：“圣上还没定下来。”

    “你们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但皇帝的确需要有才华又肯听他话的将才，去替他完成使命。这也是先帝的遗愿。既然皇帝对你寄于厚望，就别辜负他，做你能做的，他自然也会给你你想得到的。趁着年轻，好好辅助皇帝做一番事业，别辜负了年华和机遇，机遇不是人人可得。”

    这大概是送给这个年轻人最有用的忠告吧。

    很多人可惜地犯了错，就是没有提前听到这样逆耳的忠言。

    “诺。”

    看着卫青慢慢退至门外，离开长信殿的背影，王阿渝也不知道刘彻的厉兵秣马能走到哪一步。

    他想从妻妾一族中发掘用着顺手的外戚，去完成他的宏愿，也是他的聪明，毕竟卫家小门小户，刚发轫，有急切想改变命运的那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原动力，也确实比王家、窦家更便于控制，更比列侯们带兵打仗让人放心。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

    那些与皇室没有某种内在联动和制衡的人，皇帝总会不放心。

    那些带着大汉的材兵在外的将领，一旦出现哗变，会让长安很被动。

    外戚的好处就是这些人生于微末，肯为富贵为皇帝所用，且没有背叛的实力。

    而背叛大汉的功勋列侯们，能列出一串：韩嫣的祖父，自家母系的祖上等，都是可用而不可控的。

    卫青应该是皇帝各项势力权衡中，最有用的一个。

    王阿渝这一点是对刘彻最放心的，他知道如何权衡利弊，才能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从他幼年时储君之位来得如此不易，到做皇帝一路磕磕绊绊，他就汲取了教训，只相信自己，不再轻信别人。

    对匈奴会战，他愿意舍弃功勋列侯们，尝试用外戚不如让他试试吧。

    元光六年，匈奴人侵扰上谷掠杀了大汉的官吏和良民。

    刘彻从上次马邑之围失利后，再次组织兵马，决定以卫青为车骑将军出兵上谷，以公孙敖为骑将出兵代郡，以公孙贺为轻骑将军出兵云中，以李广为骁骑将军出兵雁门，击杀匈奴。

    这是刘彻在练兵场精心策划的布局，效果怎样，只有让他们拉出轻骑和材兵，磨刀霍霍去验证。

    战场上是怎么一番厮杀和混战，刘彻并不能知道，只靠每天来自战区的战报络绎报往御案上。

    王阿渝也很紧张，她不懂军事，更不懂战术战略，只知道先帝在时，最后十余年，已断绝对匈奴的和亲；窦太皇太后短短当政的那几年，又恢复了和亲；儿子亲政后，遵循先帝的想法，不仅断绝和亲，还要坚持用兵。

    但用兵败了会怎样？

    可能会走继续和亲之路吧，但不知匈奴有没有胃口把大汉吃下？

    这一段时间，刘彻也会隔三差五来长信殿陪老母亲用餐。

    王阿渝看着刘彻的脸，知道他的担忧，便若无其事提议道：“万一败了，还是和亲吧。”

    这是安慰他的。

    估计这丧气话外朝臣子应该不敢在他面前说，但万一面临的是个败局呢？

    得有人提醒他可能会有另一种状况。

    刘彻果然不能接受失败，马上眉头深锁。

    但话是老母亲说的，只好罢了。

    王阿渝还要再接再厉，说万一失败了，在哪位藩王里选一个翁主嫁过去，丰厚的嫁妆都准备好了。

    “所以皇帝不用太担心，打赢了固然好，万一打输了，又有什么关系？你母亲我可是盼着输的，而且嫁妆我东宫出。”

    而东宫里的金子财货，却是刘彻存放在这里讨老母亲欢心的。

    王阿渝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支配。

    第二月中旬的一日黎晨，窗外刚有曦光，王阿渝还在安眠，突然室外有重重的脚步声传进来。

    转眼刘彻就高兴地跑了进来，直接摇醒王阿渝，“母亲，卫青龙城大捷！斩获敌人首级七百！只是公孙敖与李广因指挥失误受挫而回。而我汉依然胜了！”

    怕母亲刚醒，听不明白，索性再说一遍！

    王阿渝想笑，瞧在这里得意的，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天一直在泼他冷水——泼你冷水，还不是怕你最后接受不了失利，忘记几年前马邑之围失利，你那难看的嘴脸了？

    “母亲，我胜了！”刘彻就要强调这一句。

    “胜了当然好。”

    刘彻还是不肯离去上朝，“然后呢？”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依然像个孩子，有强烈的企图心，要夸奖，要认同，一直就这么好大喜功的脾性。

    和他父亲一样。

    “我儿英明神武，你爹知道了肯定高兴。”

    然后真正想起来了，“晚上设家宴，让你姐妹她们都回来，一家人团聚，要为皇帝的成就庆祝一下！”

    刘彻期待的应该是家宴上先帝餐案前的那双箸。

    他想让他父亲知道。

    刘彻这才满意，有点趾高气扬去早朝了。

    卫青搬师回朝，整个长安都在庆祝。

    王阿渝作为汉宫之女主，赏赐了卫青一些金子财货。

    这种赏赐比起皇帝封的关内侯来，并不算多，但具有象征意义，是东宫对卫家的褒奖。

    东西两宫之主，作为母子平时对后宫的赏赐奖惩上，是有意识唱红脸和白脸来抑制新贵，从而钳制住新外戚的。

    再亲密的关系，也亲不过太后与皇帝的母子情，现在能打破默契，称颂卫氏，可见作为炙手可热的卫子夫在汉宫极受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