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以为，真不用这么如此面面俱到，但直接道：“朕此前来，希望见见主人翁。”

    馆陶公主明白那座园子献出去献值了，刘彻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便立即除下簪子耳环，赤脚向年轻的刘彻叩头请罪道：“臣妾实在没有脸见人，辜负了陛下的信任，犯下了大罪。陛下没有加罪于我，我叩头请罪。”

    刘彻自然是借坡下驴，见了董偃，等于承认了姑母的私情。

    那座长门宫，算是对“私奸”之罪的赎买。

    在卫子夫生了第一个女儿后，未央宫里就不知不觉在崛起又一个有潜力的外戚家族：卫氏。

    有点像当年王家在孝景皇帝时的状况，因为皇帝而生下后嗣，受到皇帝宠爱，从而惠及并壮大整个家族。

    也许刘彻没觉得，甚至卫子夫也没觉得，王阿渝却长了一双看透未来的眼睛，因为她就曾亲历过类似的场景。

    王阿渝最先注意的是卫子夫的长兄卫长君，以为他能成为刘彻的得力臂膀，但这个人也和自己的兄长王信一样，身体不太好，没那命。

    然后才看到一个叫卫青的男子经常跟随在刘彻身侧。

    王阿渝记得第一次看到卫青，还是几年前刘彻来长信殿定请时，他只是作为随从之一等在了殿外。

    远远看上去，是个很规矩内敛的年轻人。

    也许大家都曾记得王太后大怒赐死过韩嫣，所以在长信殿门前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

    后来随着卫子夫连生了三个女儿，这卫青也被擢升为太中大夫。

    太中大夫属言官，是内臣，当皇帝想了解某些方面的状况时，这样的人能提供很中肯的意见和建议。

    因卫青以前就在平阳侯府饲马，又善骑，估计在骑射上能与刘彻说到一起吧。

    总之几年下来，卫子夫和她娘家的兄弟们也都算老实，没听说做过多出格的事。

    自韩嫣以后，王阿渝便格外注意刘彻身边的内侍。

    自己一辈子就生了这一个宝贝儿子，这儿子二十六七了连个孙子也没给自己生下来，心中那个焦虑可想而知。

    所以，他身边那些弄事的侍卫会随时进入她的法眼，要拖过来敲打一番。

    那日，王阿渝领着小孙女去未央宫里逛逛，并顺路看刘彻时，在丁字路口，远远地在甬道上就看到一身高腿长的年轻的男子低头匆匆而行。

    小孙女就甜甜地叫了一声舅舅。

    那年轻男子听到了，立即驻足，只是远远地看过来，朝王阿渝的方向规矩地施了一礼，等她们一行人走过去，才继续匆匆行他的路。

    他竟没趁机过来与王阿渝套近乎。

    王阿渝眼有点花了，也没看太清。

    阿珠眼神好，说那是卫青，太后没准许他过来，他就没敢过来。

    所以王阿渝知道，他是心里有畏惧的人。

    “过两天，卫夫人来长信殿时，让这个卫青也一起过来。”

    自从阿娇被废后，卫子夫也没有骄狂，估计也没骄狂的资本吧，毕竟没生儿子。

    刘彻的后宫显而见地单薄，王阿渝就越发坐不庄。

    两天后，让她来长信殿，也是准备向她宣布一个消息：东宫要为皇帝从关中六郡遴选十六至二十岁的家人子。

    皇帝无子，不仅是皇帝的责任，更是太后的责任，所以上一波家人子不行，就赶紧换下一波，干等着怎么行？

    当时，卫子夫和卫青姐弟就安静地垂目站在一侧，听了王太后的话，都没说什么，脸上甚至一点波澜也没起。

    大概觉得太后您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们只是听着。

    王阿渝很满意这种态度，现在皇后之位空悬，只有卫子夫最受瞩目了，所以特意说给她听，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未央宫今年八月会有新人进来。

    而且前两天去找刘彻，说的也是这事。

    大概刘彻看着老母亲一头花白的头发也发愁吧，就让老母亲随意折腾。

    现在的王阿渝不由也像当年薄太后为先帝到处遴选家人子一样，也为自己的儿子到处选合适的女子，且多多益善。

    时过境迁，不同的身份，造就不同的想法。

    现在作为整个汉宫之女主，当然要把皇嗣放在首位。

    那天，卫子夫带着孩子离开后，她还特意把卫青留下来。

    卫家是奴婢出身，一直在平阳侯府做下人。

    这卫青也把在底层一路辛苦成长的痕迹全写在了脸上：顺从，卑微，坚韧。

    时间久了，这三种混合气质像变成了一层壳，时时被一种与生俱来的谨小慎微支配着。

    与以前韩嫣那种生于王侯之家、止不住外溢的神采飞扬完全相反。

    刘彻看中他，不应该只是他是卫子夫的弟弟，还有就是这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顺从劲儿。

    就这么老实低调的人，王阿渝还是决定要敲打一下，聪明绝顶的韩嫣也被敲打过，但他依然不长记性。

    “你现在身为皇亲国戚，常随侍在皇帝身边，我就告诉你两个人的故事，你回去细品。第一个人名叫韩嫣，原东方六国韩国的宗室之后，本是有些名望的世家子弟，从小就与皇帝玩在一起，却不知爱惜自己的羽毛，在外生活奢靡，飞扬跋扈，还做出有损皇帝的英名之事。这是其一。其二，小小年纪，仗着皇帝的宠信，骄姿肆意，竟敢越界在宫里胡作非为。皇帝能忍，我可不能忍！”

    这是告诉卫青，将来你要习得韩嫣任何一种样子，都逃不过东宫的惩罚。

    卫青低头静静地聆听着，修长匀称的身材纹丝不动，一如既往地恭顺。

    “这第二个人，就是前丞相武安侯田蚡。”

    说到这里，王阿渝声音温柔了许多，抬头默然地看着窗外，眼睛里漫过一丝伤感，到现在方才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曾和你一样，也是公主们的母舅，也是靠着宫里姐姐这一层关系，做过中大夫，后来又做了丞相。但人一旦占据了高位，就会失去畏惧，变得没有边界和分寸感，居功自傲，说过分的话，行过分的事，最后连我这个姐姐也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