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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追
第 154 章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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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吹得树叶簌簌地响,趴在地上的大黑探起头往幽深的巷子路望去,没出两秒又趴了下去。

    “妈,你要是早说余澈小时候过得这么惨,我以前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沈华英将目光从丛野消失的地方收回来,瞥了一眼唏嘘感叹的付时秋,“今天我和丛野说的这些话,你别到处讲,也别告诉你姐,省得她同情心又泛滥。”

    “我知道。”付时秋一面保证,又一面愤慨,“如果我是余澈,就绝对不会再认这个爸,为了钱,骗老婆,骗爱人,自己的儿子都可以利用了又抛弃,这么狠心的人,还认他做什么。”

    沈华英斥他:“你又懂什么?”

    付时秋不服,“我怎么不懂了?妈你也真是,明明知道真相,还帮着他们瞒余澈。”

    沈华英气急,“我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我怎么好掺和别人家的事?况且说了对余澈能有什么好处吗?你看看他现在怎么折腾自己的?”

    付时秋被她呛得不敢出声,只能默默祈祷丛野能拯救拯救这个身世悲惨的小少爷了。

    “忙完了?”站在酒店客房门外的丛野表情依旧不大好,只是没有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那么臭了。

    丛伟烨没问他和他那忘不了的好朋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不是什么好事,那对他来说就是好事,没必要多嘴去触儿子的霉头,时间会让一切都步入正轨。

    丛野嗯了一声,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他走向窗户,习惯性地顺走丛伟烨搁在桌上的烟和打火机。

    烟刚咬到嘴里,就被丛伟烨给摘了去,“你不是说你戒烟了?”

    丛野扭头看他,嘲讽般地扯了下嘴角,又低头兀自把玩打火机,火苗在夜风中摇摆不定,时燃时灭。

    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做着一副好像伤心欲绝的模样,当父亲的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固执地不想去过问,他怕他那过于坚强的儿子被他并不走心的几句安慰话语给又重燃了念头。

    于是只好眼不见为妙,转身走开去找水喝。

    可丛野显然不是余澈那样热衷于独自苦恼的人。

    “爸……”

    丛伟烨准备拧矿泉水瓶盖的手还没来得及使出力气。

    “怎么了?”他问。

    “你恨丛伟明吗?”

    这个问题让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回过味来,却是急着问丛野是不是丛伟明又惹了什么人牵连到他了。

    丛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说不是,只是好奇他这些年对这个没教养的弟弟是什么看法。

    丛伟烨不明白他魂不附体的这两天会和丛伟明有什么关系,但还是没有主动过问,他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好好的一个家搞成现在这副样子,我不恨他,那还能去恨谁?”不知什么时候,丛野没能抽上的那支烟到了他嘴里,打火机上窜动的火苗也偎在了他蜷起的手心里。

    丛野还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一缕白烟便带着疲惫的嗓音从唇缝里钻了出来。

    “累、痛心多一点,”他坐在床尾望向丛野,“他是我弟弟,我没办法恨他一辈子。”

    “那你现在不怪他了?原谅他了?”丛野语气有些难以置信,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火气。

    大概是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幼稚,丛伟烨笑了笑,指间夹着烟伸手往烟灰缸里弹了弹,“我依然生他的气,我也并没有原谅他,即便我这么讨厌他,可我现在还是会担心他在外面吃不吃得饱,有没有地方睡,有没有仇家找上门。这大概就是亲人之间无法斩断的牵挂,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这种感觉不怎么好受,看见了又烦,看不见又担心,没有一刻人是轻松的。”

    丛野能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他的无可奈何,却体会不了他那种倍受折磨的心境,同样他也不能从他爸的感想中借鉴到什么去开导余澈。

    因为他不知道余澈到底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还是像他爸一样顾念旧情。

    不知道养母和亲生父母,他更在意哪一边,或者更怨恨哪一边。

    他不想去引导余澈做什么二选一,也不会去鼓动他和所有人决裂,或是像个圣人一样接受一切,原谅一切。

    对于自己的身世,对于那些或真或假的亲人,只有余澈他自己才清楚自己更看重什么,即便现在他深受打击,心绪混乱一时无法抉择,但时间久了,冷静下来了,他总归会找到自己最能接受的处理方式。

    只是,他的前程没有时间来等他慢慢从悲痛中复原过来。

    *

    一中的大礼堂重新正式启用是在高考前的两个月。

    初中模样的几个学生在台上排练朗诵,还有几个监督的或者陪同的坐在第一排观看,时不时指点江山几句。

    丛野在倒数第三排最里的角落坐下,后排没开灯,这个位置,进来的人和里面的人不留意都难瞧见他。

    他叹了口气,紧绷着的背缓缓陷进并不算柔软的椅背里。试想一下,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因为什么事正气得挠天抓地,余澈却跑过来告诉他,你要好好学习,他都不确定自己那时候控不控制得住自己的拳头。

    从台上传来少年变声期有些嘶哑却仍铿锵有力的声音,朗诵着“少年强则国强”,带着清冷气息的人影遮住了门外白热的光,又将它让进余光里,身后传来座椅承重的叫嚣声。

    丛野双手交握在大腿间,没回头,不确定地问了声:“班长?”

    余澈无意义地压了下黑色的帽檐,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干嘛坐我后面?”丛野问。

    余澈没说话,将帽檐又压低了些。

    好像今天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台上的朗诵愈发振奋人心,礼堂外的蛐蛐儿似乎也想来争个高下,就这不足二平米的地方静得人焦心。

    丛野想起自己在教室里堵着他告白那一天,余澈也这么别扭,这么久过去了,他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坦诚两个字是一点也学不会。

    “还记得咱俩在湿地公园跑步遇上梅爷爷那天吗?”也不管对方搭不搭理自己,丛野自顾自地说着:“虽然你坑我这事很不道德,但我是真心佩服你,我敢说台上这几个小孩儿没一个能有你背得这么熟的。”

    余澈咽了咽喉结,垂下视线盯着搭在腿上的手指不知在想什么。

    “咱俩闹掰了的那段时间,我在底下打篮球,你在教室里学习,代表学校参加竞赛,教学楼大屏幕上写着你获得了全国化学竞赛省级一等奖,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自卑吗?”

    丛野嗤笑道:“我觉得自己真的像个小丑一样,就我那三四百的成绩未来会是什么样,你又会是什么样的,我怎么敢妄想和你在一起?”大概是情绪上了头,丛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说完猛吸了一口气,又低头尽可能缓地吐出,当泪水滴在手指上,他又慌忙吸了吸鼻子。

    余澈伸手想要做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落在前座的椅背上,只有布套上凹陷的几个指印知道他的挣扎。

    “余澈,我只是觉得很可惜,替你感到非常的不值,也许你发现身边许多东西都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亲人是假的,大人们都在骗你。”

    “可你这个人是真的,你的感情是真的,付出是真的,努力是真的,你获得的荣誉,你的成绩也是真的。”

    “你可以报复所有伤害你的人,但你凭什么伤害自己?”

    “对于你家里的事,真的很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知道你难受,你不好过。”丛野咳嗽一声调整了下有些颤抖的气息,才又接着说道:“你如果想一个人待着那就一个人待着……如果不想一个人待着,记得来找我,我不吵你,我就陪着你。”

    “时间还很长,你不要逼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一个办法来处理你和他们的关系。要我说你才是最有资格该吃吃,该喝喝的那个人,该受委屈该痛苦的人是他们才对,对自己好一点,你不亏欠任何一个人。”

    “老李说了,你如果愿意复读,随时给他打电话。我也希望你能复读,希望你考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

    丛野早就瞥见那只迟迟没有收回的手,等到自己能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撬开余澈有些僵硬的指尖,轻轻捏在自己粗糙但好歹温暖的指腹里。扭头望着把自己大半张脸都藏在帽檐下的余澈,轻声说:“我希望你首先学会重视自己,然后,再学会重视重视我,你的男朋友,好吗?”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受了这么多委屈,还这么伤害自己。就算你不想告诉我所有事情,你也可以告诉我你心情不好,但因为你还很混乱,还没想好怎么和我说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暂时没办法和我解释,我可以理解你的。我只是不希望我对你来说像个外人一样,连安慰你的作用都起不到。”

    大概是觉得愧疚,余澈下意识地想抽手将自己再次藏起来,可丛野没让他得逞。

    丛野将他的手指拽得很紧,像是给了他一个放弃挣扎的理由。

    好半天,他终于肯抬起头来。

    “对不起……”是给丛野的回应,也像是给自己的回应,眸子被泪水洇湿,与丛野如出一辙。

    “没关系。”丛野笑着,哽咽着替他擦去眼角快要掉落的泪水,“要和我一起去走走?”

    余澈却忽然摘下帽子,与他额头贴着额头,丛野感觉到他在颤抖。

    “再等一会儿……”他说。

    微弱的声音好像把泪水的咸涩都传了过来,丛野尝到了其中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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