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澈考四百九这事儿在一中教师之间传得沸沸扬扬，老李还被刘主任问了话，搞得他上着课都还总是恍惚。

    他觉得这世界格外不真实。

    外面都要闹翻天了，余澈那里倒还算清静，屏幕上只躺着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是老李的，两个是徐晓柒的，至于黑名单里的号码，是打不进来的。

    某个期待又害怕的号码一直没有打过来，他翻记录确认过了，确实没有打进来。

    ＊

    从前丛野给唐鸿文的印象都是朝气蓬勃的，身姿向来昂扬挺拔，到后来教务处的脆弱倔强，再到现在坐在长凳上弓背抱头的颓废无力，似乎这些变化都能关联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有些惊讶丛野会主动联系他，为了什么事他自然也清楚，只是有些感慨，虽说自己从没阻拦过他们的感情，但也没真正把两个十几岁少年的青春懵懂看得多么不得了，但他们好像……是真的很认真……

    “丛野，不好意思，你等久了吧。”

    听见男人的声音，丛野条件反射站起来，看向男人的目光是那么拘谨，“没有没有，是我不好意思打扰叔叔你上课了。”

    唐鸿文面上不显，心里却长叹了口气，他怀念丛野最初阳光开朗的模样，看向他的目光也是无惧无畏。

    “你这次考得理想吗？”

    两人沿着湖边漫步，这里过往的学生并不多。

    “还可以。”丛野轻微地点了下头。

    “可以就好。”唐鸿文莫名松了口气，似乎是被余澈打击得不轻，他现在对“分数”两个字是提都不敢提。

    “唐叔叔，余澈没考好，我问他为什么考成这样，他不告诉我，你可以告诉我吗？”丛野不是个很会铺垫的人，在问出这句话之前他已经想了很久怎么委婉、自然，不那么唐突地慢慢引出自己的疑问，可显然他水平还不够。

    “他自己的事他都不愿意告诉你，我又怎么能告诉你呢？”唐鸿文反问他，问得他张口结舌，好在这不过只是一个未消气的父亲为了撒气而说的一句调侃话而已。

    “不知道余澈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两个人，一个叫隋冉，一个叫林婉。”

    丛野正苦恼要怎么让他开口，没承想他自己却说起来了。

    “我见过他们。”提？余澈怎么会主动和他提起他自己的事，唐鸿文这么一问，倒是让丛野回想起来，自己对余澈的了解似乎一直都是从旁人口中，再加上自己的一些猜测，余澈当真从没和他袒露过自己。

    这不免又让他难过了几分。

    “那你也一定知道我和余澈不是亲父子了。”

    丛野嗯了一声。

    在开口之前，唐鸿文沉默了很久，他有些犹豫不决，那些事自己该不该告诉他，几个活了半辈子的，见过这么多人情世故的人都没有办法来找补这段关系，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就能有那能耐吗？只怕说了给人平添烦恼，还让余澈难堪。

    “你不觉得……小澈和林婉长得要像一些吗？”可他又不得不悲哀地面对现实，丛野这个“外人”成了仅剩的能够把余澈从死胡同里拽出来的希望。

    回家时，唐鸿文远远地看到一个女人踌躇在自家门前。

    “来找小澈？”

    身后冷不丁的一声，把脑子里那些杂乱的思绪吓得四散，林婉愣了一瞬，随即转身，略显慌乱地握紧了些手中的布袋，“嗯……做了些饼干，上次来家里，小澈说好吃，所以……”

    “他还去过你们家里啊……”唐鸿文自言自语般感叹。

    没等林婉想好说辞，唐鸿文便主动将这事翻篇，“那你跟我进去拿给他吧。”

    “不了。”林婉摇了摇头，笑得苦涩，“我要是进去了，若兰受不了，要是再吵起来，让小澈听了不好，本来我也是准备打电话让你帮我带给他的。”

    唐鸿文嗯了一声，接过布袋，刚推开大门，便听见林婉在身后说：“班长……这些年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照顾小澈。”

    好久没听到别人这么叫自己了，唐鸿文恍惚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不用，我照顾他是应该的，毕竟他也是我儿子。”

    林婉闻言便再也忍不住了，眼里的泪水淌了出来，秀眉紧拧，像是痛心，又像是庆幸。

    昨天上午回到家，到现在，余澈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唐晏清抱来堆在他门口的零食也是一点没动。

    房间里窗帘拉得死死的，漆黑一片，勉强能看出桌上趴着一个人。

    唐鸿文敲了几声门，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余若兰和唐晏清双双站在楼梯下望着他，目光从期盼到失望。

    “小澈，丛野来了，他在门外等你，说是有话要和你说。”

    余若兰微惊，竟然转身出去核实了，唐晏清也兴冲冲地跟着跑出去。

    唐鸿文百无聊赖地打开林婉给他的布袋，从里面将装着曲奇饼干的保鲜盒拿了出来，正准备打开尝个鲜，跟前的门却咔嗒一声打开了。

    门只开了一半，余澈就防备似地挡在那一半的空隙里，“他来了？”

    唐鸿文无害地冲他一笑：“没来。”

    余澈一时错愕，竟是被这老狐狸给骗了，正当他反应过来要关门，老狐狸半个肩膀已经卡进来了。

    等余若兰和唐晏清在门口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再回来，连唐鸿文也不见了。

    “这是林婉给你的，说是你喜欢吃。”唐鸿文把饼干放在书桌上，余澈看了一眼，他对饼干算不上喜欢，当时那么说是世故了些。

    唐鸿文随手将灯打开，在黑暗环境中待久了的余澈一时难以适应，低头抬起手臂挡在额前。

    “抱歉。”看出他不适应的唐鸿文正准备关灯，却让余澈伸手拦了下来。

    “不用，现在没事了。”

    没了手臂的遮挡，唐鸿文才看清余澈眼中的血丝和眼底的黑眼圈有多明显，嘴唇也毫无血色，干得起皮，明明那么挺拔精神的一个人现在却死气沉沉。

    “我下去给你倒点水上来，别关门，丛野虽然没来这里，但他今天确实来找过我。”

    余澈看向他，似乎是在确认话的可信度。

    “嗯。”等他答应，唐鸿文才敢放心下楼。

    他刚下楼梯，余若兰便跟了过去，“丛野人呢？我没看见外面有人啊。”

    “我胡说的。”

    看他拿了杯子倒水，余若兰好奇，“你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样了？”

    “还没开始说呢，不怎么样，憔悴得很，昨晚怕是没睡。”说完不等余若兰接话便端着水往楼上去，路过唐晏清时，顺手摸摸他的头顶，安抚了一下。

    “喝吧。”将水杯递给余澈，唐鸿文转身找椅子，看见了摊开在桌上的试卷，大概是不小心泡了水，纸张凹凸不平，面上放了一枚压花书签，透明塑膜里封了一朵三角梅，书签是试卷的姓名栏，写着——

    丛野→余澈

    他心中苦笑，余澈难道一直坐在这里睹物思人吗？

    他收起心思，将椅子拖出，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

    余澈坐在床头，像是怕被人看出自己渴疯了的样子，只是垂着眼缓慢地喂了自己一小口，又再一小口……

    “气消了点没？”

    余澈喝水的动作一顿，却没回应什么。

    “我知道你考这么点分，是在使气。”

    余澈还是没应声。

    “丛野问我你怎么了。”

    “你告诉他了？”余澈终于舍得开口，让唐鸿文心里好一阵哭笑不得，可怜他们这几号人愁白了头发也换不来余澈一个眼神，丛野一个小举动就能让他坐不住了。

    “你希望我告诉他吗？”

    希望吗？余澈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自己的事情让丛野感觉烦恼，不想他明明改变不了什么却还是要绞尽脑汁想办法来安慰他。

    唐鸿文把余澈的挣扎看进眼里，叹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自己和丛野的关系的，如果你觉得你只想和他分享快乐，而不愿意一起承担痛苦，那我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你们是不是还有必要再走下去。你不信任他，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

    他不信任丛野？余澈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澈，我看得出来，丛野和你不一样，他考虑的东西没你这么多，他心里想的都表现在面上，他说担心你，那就是真的担心你。你如果真的打算把自己封闭起来，那就该断了丛野对你的念想，你不该把人拴在自己身边，又忽视他的心情，那样太自私也太伤人了。”

    余澈握紧水杯，眼底的挣扎更盛，唐鸿文知道他多少是听明白了，只是还需要些时间去和自己心里那股拧巴劲抗争。

    只是他抗争归抗争，自己该说的还是得一次性说完，不然下一次谁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听了。

    “关于你的身世，也怪不得你怨他们，确实是大人的不对，你将来要不是不想认他们，那就不认了吧。”

    余澈惊讶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连好话也不舍得替他们说一句了？

    “我知道你想从这里独立出去，但我希望你将来在外，不要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和晏清永远是你的家人。”

    余澈喉咙一阵刺痛。

    又是那种能轻易让他自责又安心的感觉，蓦地在心里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