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澈醒来时，天刚蒙蒙亮，腰上有些沉，丛野大概一晚上都没挪过手。头顶传来细微的鼾声，贴得近，他能清楚地听到丛野胸腔起伏的频率。因为长期运动的原因，丛野的心跳比普通人要慢一些，也更有力，慢而重的频率似乎有让人安心的效用，至少对余澈来说是这样。

    “醒了？”丛野将手伸进他衣摆里，按在光滑细腻的背脊上，也没乱动，却让人怎么也忽视不了。

    他眼睛没睁开，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气力，余澈摸不准他是不是在说梦话，就没应声。

    过了好一会儿，被褥一阵乱动，丛野竟然缩进了他的怀里，脸埋在他锁骨间用力嗅了嗅，喃喃自语：“好香……”

    余澈笑着轻捏他的耳垂，丛野拿头顶拱了拱他脖颈以示回应，“最近很累吗？怎么昨天站着都能睡着。”

    “有点。”他这才有空打量四周，是李旭原来腾出来给丛野住的那间屋子。

    “那再多睡会儿？”丛野终于舍得睁开眼睛，钻出被窝，调整成能和他平视的姿势。

    “你这样摸我，我很难再睡得着。”不知什么时候从背脊游荡到心口的手勉强停住了动作。

    丛野没脸没皮地笑，“我帮你按摩放松放松。”说着便坏心地捏了下。

    余澈蓦地一缩，紧紧抓牢那只下流的手，将它拽到了被窝外，“老实点。”

    丛野心说他已经很老实了，经年累月地放着一顿大餐在自己面前，却只敢沾沾酱吃，筷子都不曾动过，没有比他更老实的人了。

    但老实人被憋久了还是会爆发的。

    “好……”丛野带着他的手揣进被窝里，“但是班长，你要快点习惯啊，不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行下一步。”

    余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下一步……”话音未落，脑子又瞬间想明白了，脸还没来得及上色，丛野已经翻身把他禁锢在自己身下了。

    “你不知道吗？那个事情……”丛野紧张地舔了舔下唇，眼底的情绪越发浓郁。

    余澈喉结轻滚，姿势原因，他能轻易地从领口欣赏到某人引以为傲的身材。丛野说的事他不是没想过，但之前大家都没有成年，他觉得那样不太好。

    至于现在……他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才对，他没自信在这种事情上也能做得和学习一样好。

    “知道……”他羞赧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再等等……”

    丛野本来只是想逗他才说这话的，可余澈的反应分明是说他想过的，在他的幻想里自己是怎么样的，他又是怎么样的，丛野好奇得不得了，又兴奋得不得了，呼吸跟着变得越发粗重。

    余澈听见了，心跳跟着加快，就在他以为丛野马上要原地发.情时候，对方却突然卸下力气，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叹气，“那你准备好的时候告诉我。”

    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另一口气又被提了起来，因为丛野问他，“班长，考了多少分？”

    冰冷的现实灌进脑海，他竟然差点忘了自己干的好事，以及缠在他身上乱成一团的纠葛。

    该怎么说呢？

    “怎么不说话？”丛野抬起头，只见余澈望着天花板，像是发了许久的呆。

    “没考好？”他半开玩笑地问。

    嗯，没考好。余澈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这么说了。

    丛野愣怔半晌，他虽然那么问，但不代表他真的觉得余澈会考不好，可余澈望着天花板过于平静的模样显然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

    “没关系，你那么厉害，就算没发挥好，肯定也比大多数人考得好。”

    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僵硬，明明在安慰别人，说话却没什么底气，那双眼努力捕捉余澈眉眼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好像迫切地想要从中拼凑出某种信息来——

    这只是余澈和他开的一个玩笑。

    “所以……你考了多少分？”

    余澈看着他，好半晌，忽然抬手搭在他肩上，稍使了些力气将人往旁边扒开，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

    “490”他说。

    丛野望着他，嘴微张着，脑子里突然空了，过了好久，久到手肘都快撑麻了，他才艰难地撑着床坐起来，表情似笑非笑，“班长，和我开玩笑呢？”

    余澈搭在自己腕上的另一只手缓缓握紧，视线垂得很低，还没到三伏天，他已经要被闷得透不过气来了。

    见他闷着声他不说话，丛野心底有一股莫名的火，也不知道这火是冲着什么。

    “他们把成绩搞错了吧，我帮你申请查分。”

    说完便将手机拿出来搜查分的渠道和程序，左右滑动屏幕的手指十分急躁且用力。

    “我查了……”余澈微凉的手心覆在他僵硬的手背上，轻轻握着从屏幕上拿下来。

    “没弄错。”

    他察觉到那一瞬间抵在手心的关节明显动了一下，接着便响起丛野低迷的声音，“那为什么只考了这么多？”

    “没发挥……”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丛野出声打断。

    “余澈，敷衍我能用点心么？”他嘴角勾着讽刺的笑。

    余澈还是那副什么也不打算说的模样，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有一团火卡在嗓子眼，任他做再多吞咽的动作也咽不下去，烧得他心烦意乱，直想找个地方宣泄出来，他本来就是个暴躁的人。

    “告诉我好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双手轻捏着余澈那只稍显冷硬的手，弓着的背绷得很紧，额头贴在他手背上，紧闭着眼，努力压抑着，他不想吼余澈，因为他知道，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必定是让他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不然他也不会极端到来动自己的高考成绩。

    余澈很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想说，都是我的家事。”

    不想说……

    因为不关他的事，所以可以不告诉他。

    因为不关他的事，所以他余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需要和他商量。

    因为不关他的事，所以可以不在乎他的感情，不在乎他的想法，将他的期盼随意踩碎。

    “所以……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丛野自以为自己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也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不会要求对方对自己事无巨细。

    知道余澈很介意自己身世问题，所以他从来没有越界去向他打听，不是他不在乎，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伤害到对方。

    他其实很想知道余澈到底经历了什么，想了解他的想法，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

    他不会去刨根问底，只是希望自己对余澈来说，是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

    但从来没有……被李望威胁也好，到现在的高考分数也罢。

    他的计划，他的决定里，从来都没有把他丛野考虑进去过。

    *

    直到被丛野喊出来喝酒之前，魏乔还在家里被二老摁着脑袋研究志愿填报指南，这两天，他们一家人除了吃饭，就是研究这破书，他都快看吐了，接到丛野电话那会儿，他溜得飞快。

    “怎么了？把我叫出来，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自个儿埋着头一个劲地喝酒吃肉。”丛野想喝酒，让魏乔给摁住了手腕。

    这才终于舍得抬眼看他，眼神冷得很，魏乔知道不是冲自己，心里还是发毛，扯着嘴角笑得很没底气，“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从搬回枫槐巷到现在毕业，这条街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热闹非凡，烧烤摊老板那件发灰的蓝色围裙之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丛野埋着头拿纸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用力地擦，魏乔看不见他表情，但猜也知道那张脸有多臭。

    “怎么了？余澈惹你了？”某人头天还兴冲冲地告诉他他要回来和他男朋友鹊桥相会了，这才刚过一天就伤心欲绝地找他喝酒了，他觉得除了被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会让丛野这么伤心，但他不敢问得这么直白，怕某人失去理智砸了这桌子。

    “没惹我。”皱皱巴巴的卫生纸被他搓捏在手心，握得死紧，“他作践自己。”

    余光里有一撮白，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大狗，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地望着他桌上的肉串。

    “大白！”老板洪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狗子条件反射性地回头看，接着便听老板斥责似地说：“过来！”

    狗子临走前很是不舍地又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烧烤。

    他走之前不记得老板家养了狗，怎么看，这都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土狗，多半之前是条流浪狗。

    “他干什么了？”魏乔的声音把他从短暂游离的奇怪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知道他考多少分吗？”丛野忽然冲他笑，笑得很讽刺。

    魏乔有些懵了，为什么扯到成绩上了？不是分手？

    他带着疑问试探道：“七百多？”

    丛野忍不住哼了一声，伸手拿了一串小肠，咬了两小节，一边嚼一边没事似地说：“四九零。”

    “啊？！”魏乔怀疑周围太吵，自己没听清。

    丛野把空竹签往桌上一扔，又抽了张纸胡乱地擦了嘴，才又抬头字正腔圆地重复一遍：“四百九十分。”

    接着又问你信吗，魏乔一脸懵逼地摇头说自己不信。

    丛野又笑了，扭头望向左侧拥堵的街道。

    魏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灯的原因，所以他的眼珠子才会那么亮。

    或者……是因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