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澈收拾好东西到家那天是6月23号，按照惯例，就这几天就该出高考成绩了，别的家里已经开始早中晚到网站蹲点看成绩出没出，他家完全没有这个氛围，一是余澈的成绩不需要人担心，二是他家又更让人操心的事。

    给他开门的是唐鸿文，似乎是没想到余澈还会回来，他堵在门口愣了半天，直到余澈喊了他声爸，才回过神来。

    “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去学校接你，好一次把行李都装回来。”余澈手里就拖了个行李箱，他默认是因为东西太多，一次搬不完。

    可是余澈说就这么多，唐鸿文一时哑口，他没见过谁住了三年校，行李是一个24寸的箱子就能装得下的。

    其实余澈确实行李真的不多，他不爱把自己的空间堆得满满当当，算得上大件的也就他那些书本题记，走之前他全让收废品的大爷抱走了，再有就是被褥，他让李旭暂时拖走放他哪儿了，以后还用得上，他不想之后走的时候还从家里大包小包的带一堆，他想走得尽可能轻松一点。

    余若兰下班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看见鞋架上整齐码放的白色运动鞋，有些惊讶，还没等她问，唐鸿文已经悄声过来给她说人回来了，声音特别小，像是怕被谁听见。

    “哦。”她一脸淡然。

    “咱们要不和他好好谈谈心？”唐鸿文认真思索。

    余若兰表情无语，“谈什么？我又不是他妈。”

    “你——”唐鸿文气结，“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一家人就不能和和气气的吗？就算余澈不是你亲生的，那也是你一手养大的，我不信你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

    余若兰嘴角绷得很紧，没说话。

    见有机会，唐鸿文继续动摇她，“我去叫他下来，当年的事发都发生了也没办法挽回，但还是要和孩子道个歉，也表明这么多年了，你对他不是没有感情的，至于他认不认隋冉和林婉，咱们也不插手了……”

    “唐鸿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余若兰出声打断，“你要我向他道歉，也不是不可以，对于隐瞒他身世这件事，我确实对不起他，但你要我不插手他和那两个人相认，抱歉，我做不到。”

    她越说情绪越不稳定，眼底满是怨恨，“余澈是我养大的，他隋冉和林婉凭什么？因为隋冉的欺骗，我连一眼都没见过，我的孩子，他一出生就被抱走了，在我抱着别人的孩子笑，哄别人的孩子睡觉的时候，我的孩子在哪里？他在太平间，他在火葬场！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就被烧成了灰烬！现在你要我把余澈让给他们？不可能，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可能！”

    生气的人很难控制得住音量，余澈隔着房门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晚他做了个梦，是医院，林婉坐在太平间外狭长阴冷的过道上，哭得声嘶力竭，他想转身逃走，脚却是往前迈的，走近了，林婉缓缓抬起头来，却是余若兰的模样。

    ＊

    第n次瞄向电脑屏幕右下角，9:59，丛野紧张地在大腿上擦了擦手汗，丛伟烨端了根椅子坐在他旁边，抱着手臂，坐得很端正，面色很凝重。

    “操……”丛野忽然揪着自己领口把头埋在了桌上，表情相当狰狞。

    就在他抽风的当头，丛伟烨好心提醒，“10点了，查吧。”

    查吧……

    像是在对他宣判死刑，他忽然怂了，竟然在心底祈祷网站崩溃。

    看他磨磨蹭蹭的，半天腰杆都直不起来，丛伟烨干脆一把夺过键盘，“身份证号码念给我。”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赶忙去抢键盘，看他爸一脸不信任，再三表示自己马上就查，才终于夺回键盘的使用权。

    丛野揪着自己腰侧的衣服，用食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戳了半天，又在嘴里默念确认了几遍没有输错，正要点击查询，丛伟烨先他一步帮他点了。

    “爸！”丛野有些生气，他还没准备好呢。

    他正瞪着他爸呢，却见他爸目不转睛的，然后嘴角逐渐咧开，“儿子，看看电脑。”

    丛野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很快，脸颊热得发红。

    不用看了，他想。

    当天下午，白雀新区的别墅里，女人的咆哮声混着小孩的哭声扰得人心惊。

    “490！490分啊余澈！你跟我闹着玩儿呢？！”

    脸颊火辣辣的疼，心情介于爽与不爽之间，自己好像报复到谁了，又好像谁也没报复到。

    他不说话，余若兰抓起手边的靠枕就往他身上砸，唐晏清用力抱紧她，一边大哭一边喊：“妈妈不要打哥哥……妈妈不要打哥哥……”

    唐晏清哭得很丑，也很吵，余澈一直很烦他哭，他不理解他生下来什么都有，为什么总能因为点破事动不动就哭。

    现在也烦，只是烦的事情变成了余若兰为什么要当着他面骂自己，他也不想每次都看着这么屁大点的孩子为他求情，还为他哭成这副模样，显得他很可怜。

    “滚上去！”余若兰吼他。

    他吓得打了个哭嗝，仰着哭兮兮的小脸望着她，浑身都在发抖。

    “听不懂人话吗？！”

    唐晏清不敢哭出声了，怕得将整个小嘴都缩进了口腔里，眉毛皱成了八字形，眼泪鼻涕哗哗的流，抱着余若兰的手也松开了，却一点一点往后退，当脚后跟碰到余澈的鞋尖，突然转身抱住了他的大腿。

    又开始哭：“哥哥呜哇……”

    余澈一面觉得揪心，一面又觉得滑稽，真的哭得太丑了。

    这场闹剧没持续太久，因为唐鸿文下班回来了。

    客厅里，大家各坐一边，唐晏清坐在余澈腿上，窝在他胸膛上，怕他丢了似的一直紧紧揪着他的衣摆，倒不是余澈把他抱上来的，是他自己爬上来的，这会儿还趴在他身上一抽一抽的，眼泪攒多了就往他胸口蹭，小孩热乎乎的，又软绵绵的，温度都传到心脏，余澈莫名觉得心里平静了不少。

    “余澈，说吧，成绩是怎么回事？”唐鸿文摘了眼镜往茶几上一扔，弓着腰揉眼窝，看起来疲惫极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和余澈绕圈子直奔主题，也是第一次用质问的语气和他说话。

    “静不下心，没考好。”说话时余澈垂着眼，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我不信。”唐鸿文直截了当地戳穿他，“除非你是故意的，不然二百来分是可以这么随随便便丢掉的？”

    余澈不说话，低头擦了擦挂在唐晏清颧骨上的泪水。

    砰——

    “余澈！！！”性子再温和的人也该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和无视给磨灭了耐心，唐鸿文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茶几玻璃几乎都要被他拍裂。

    怀里的小孩抖动的频率徒然变高了。

    说没被吓到是骗人，但更多的是直灌心底的冷，交织着达成目的的畅快。

    唐鸿文说得没错，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刺激余若兰和隋冉，想看到他们恼羞成怒或是悔恨愧疚，只要他们心里不畅快，他就畅快了，可是余若兰冲他发火了，他不畅快。

    却意外地在唐鸿文这里得到了。

    原来他想走的时候，不仅没有沉重的行李，还要没有别人对他牵挂。

    唐鸿文说了他很久，从火冒三丈到苦口婆心，大约有两个小时，期间余澈一声没吭，最后还极其混账地问了句说完了吗，差点没让人当场背过气去。

    晚上余澈没在家里住了，他想唐鸿文大概也不想看见他。

    “成绩出来了？考多少？”李旭弯腰将矿泉水递给平躺在沙发上发愣的余澈，顺便找了个时下最热门的话题聊。

    “490。”余澈答得很平静，很无所谓。

    李旭差点没被空气呛死，“多少？！”他惊疑不定，怕是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余澈说错了。

    当余澈再一次说出“490”这个分数，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轻叹了口气，安慰他说：“没发挥好吧，没关系，复读一年重考就是了。”

    余澈想说他故意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不想解释别的太多东西。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这时候震了起来，李旭看见余澈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表情不太妙。

    那分明是丛野打来的电话。

    余澈跑过来时还有些喘，路灯下丛野站得挺拔，本来是望着二楼黑漆漆的飘窗，听见动静便扭头看了过来。

    他一边调节体内过高的肾上腺素，一边朝前走，还没走多少距离，便被大步过来的丛野抱了个满怀，抱得很紧，沐浴露的香味全都窜进鼻腔里，让他整个人都松了劲。

    不知从何而起的疲倦感猛地席卷而来，他想，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好好休息了。

    “余澈，想我了吗？”

    “想了……”

    丛野圈了圈他的腰，“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吗……”

    注意力都在丈量他的腰身，丛野没注意到耳边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直到他问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再没有回应的声音，他才艰难地扭头发现，余澈眼睛是闭上的，呼吸很浅，且很有规律。

    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