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班窗户里边挤满了学生，一个二个都好奇地注意着这边的情况，七嘴八舌地互相打听情况。

    “魏乔，班长和体委他俩现在怎么样了？班长今天也没来上课，不会被家里逼着转学了吧？”

    魏乔忧心忡忡地盯着那两父子的背影，语气不耐烦，“都要毕业了，转个屁转。”

    “真没想到他俩是真的……我们平时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不知道不能瞎起哄吗？有些人本来没感觉的，起哄声听多了就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真对别人有点什么。”

    “老刘是不是太过了，咱学校又不是只有他俩谈恋爱，我也没见她对别人这么大动干戈啊。”

    “他俩是男的，性质能一样吗？”

    有人小声嘀咕：“男的又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咱班长是年级第一，他干点啥学校不特别关注？更不要说他还为了这事儿连学校处分都不放在眼里，反正要是我，是绝对不敢搞这种操作的。”

    “以前看不出来班长是这么狠的人啊。”

    徐晓柒听不下去一群人在那里叽叽歪歪了，拿黑板刷用力拍在黑板上，“喂喂喂！还有闲心看热闹？是不是嫌作业太少了？”

    大家赶忙撤退，直呼“不少不少”。

    末了，她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心里直叹气，马上就熬出头了，出这档子事。

    见丛野并不打算回应自己的调侃，丛伟烨自知无趣地收起了笑容，“我不逼你转学，但我不放心你和他在一块儿上课，我得看着你好好学习，等你毕业了，我也就不管了。”

    丛野觉得可笑，“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真不打算上班了，天天站着这里监视我？！”

    丛伟烨目不转睛，一字一句：“对，为了你能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为了你能考上大学，我得在这儿守着。”

    丛野心态爆炸了，他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会说出来的话，毫不负责，和小孩子耍脾气有什么区别？

    他克制着压低声音质问他：“你这么多年都没怎么陪过我，这时候来什么劲？爸！你别逼我！”最后几个字像是要磨碎了牙齿，眼白泛起了一条条蜿蜒的红血丝。

    丛伟烨：“你也别逼我！”

    丛野额角青筋暴起，面容因愤怒变得通红和扭曲，他一肚子气无处释放，左右走了两步，忽然扭头一脚踹在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让整个教室及周围一片静默。

    接着就响起了丛野怒吼的声音，“老子不读了！这破大学爱谁谁考！”

    “你再说一遍！”丛伟烨难以置信，眼神骤然凛冽，攥紧拳头的手臂微微颤抖。

    丛野只是冷漠又固执地看过去，回应他可以杀死人的视线，而后转身离开。

    忽然，在周围人震惊的目光和几声尖叫声中，他被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倒在地，手掌擦着水泥地滑过一段距离，钻心的疼痛感顺着神经传入大脑皮层。

    他舔了舔松动的牙齿，咽下口腔中的铁锈味，才抬头看向对他大打出手的男人。

    “继续。”

    嚣张的挑衅再一次激怒处在疯狂边沿的男人，就在他准备弯腰拎起地上这个不知悔改的不孝子时，肘弯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死死钳住，他用力挣也挣不开。

    “这位家长，这里是学校。”

    徐晓柒略显焦急的声音唤醒了些他仅剩的理智，他压抑着，用警告的眼神对着丛野，“跟我回去。”

    丛野一边撑着地站起来，一边不怕死地一笑，“回哪儿去？我们还有家？”

    眼见丛伟烨被他气得又要发作，徐晓柒赶忙出声呵斥了丛野的作死行为，“你少顶两句嘴要你命了？自己闯的祸怪得了谁？说你两句就不读了，你这是对自己负责任的表现吗？你爸爸上班挣钱是为了谁？放下工作大老远跑过来又是为了谁？还有……”

    她喘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你想过余澈回来要是知道你不读了，会对他造成多大的打击吗？”

    丛野盯着她，眼里是无处宣泄的痛恨，牙关咬得死死的，脸上肌肉不甘地抽搐着，泪水挂在鼻尖上，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上。

    他真的不想转学……

    ＊

    枫槐巷的那棵老枫树下，小卖部在黑夜里孤零零地亮着灯。沈华英一边给大黑顺毛，一边又笑着问它是不是又长胖了，大黑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忽然在空气中嗅到熟悉的气味，它立马站起两条后腿，冲着巷子汪汪大叫，尾巴竖在空中摇得直欢。

    等沈华英反应过来，大黑已经冲出去了，瞧不真切的远处，她依稀看到它扑到一个挺拔的人影上，这世上也就一个人能让这傻狗子这么稀罕了。

    余澈一条腿几乎是被大黑抱着走过来。

    “大黑，瞧你那狗样！赶紧把爪子撤了！”沈华英骂它，脸上却是笑得开心，她有阵子没见过余澈了。

    余澈无奈地看向她。

    “快进来坐，怎么大晚上的过来了？今天没上课？”

    “过来看看，昨天感冒请了假回来，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大黑总是不安分地往余澈身上蹭，余澈也乐得和它你推我搡。

    少年脸上一直挂着笑，她看了也觉得舒心，这小院总算生气些了，“好了就好，平时要注意增减衣服，别再把自己搞生病了，都高三了，关键时期可耽搁不得。”

    明明是在说生病的事，他却觉得这话是在责备他高三了，怎么敢和别人谈恋爱，怎么敢惹出这么一堆麻烦事来。

    “嗯。”他扫了眼院子，“馨姐呢？”

    “加班呢，这会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唉……现在你们年轻人挣点钱也不容易。”

    余澈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华英看他和大黑玩得开心，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感叹青春年少之余想到了前些日子隋冉来看望她时说他们父子俩已经见过了，便想和他聊聊。

    “小澈，你见过你爸了？”

    “见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瞬间就知道了她问的是谁，只是有些意外隋冉会来看她。

    他还是一个念旧的人吗？

    看余澈表情没多变化，她试探着问了句：“你怨你爸爸吗？”

    余澈想了一下，又摇头笑了笑。

    很久很久以前是怨的，可过了太久了，新伤覆旧伤，以前的难受不大有机会回味了。

    要说怨，倒是怨他妈妈多一些。

    “沈姨，为什么当年我爸没带我一起走？”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沈华英表情似乎变得有些凝重与挣扎，忽然有点后悔问了这个问题，无端让别人烦恼了。

    “小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你爸不是不想带你走，他有他的苦衷，但他还是错了，他该带着你走的。你妈妈她……唉……”说到余若兰，她神情中满是无奈与悲悯。

    怎么能不同情呢？丈夫出轨，抛妻弃子，她该有多可怜。

    可能当时她也不想要他了，只是隋冉比她跑得快，她没办法才养了自己这么多年，忍着厌恶与痛恨。

    他和他妈说不上谁更可怜一点。

    有时候他能感觉到他妈动摇了，不经意间也会对他流露关怀，但回过神来又会变得冷漠无情。他不觉得那些关心都是假的，反而刻薄才是逼着自己做样子给他看，或者说是麻痹自己。

    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年的恨，而他似乎也就是作为一个保存仇恨的透明箱子而存在在这个家里。

    余若兰过得很累。

    他也活得很累，为了别人的恩怨情仇。

    他想简简单单地作为余澈这个人而活着。

    “不重要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沈华英半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少年微笑着的有些怅然的侧脸，却难以再开口。

    或许确实不重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改变什么呢？

    “沈姨……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了。”

    沈华英还沉浸在往事之中，余澈忽然跳脱的一句话让她反应了好半天，一句话让她拆解又组合，来来回回好几遍，最终还是觉得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对方的反应在他料想之中，他忐忑地看着她，又耐心地重复一遍，“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一个男生。”

    沈华英眼睛瞪大了好几倍，她急得开始拍大腿，“你怎么能喜欢男生呢？这是不对的啊小澈！”

    她还说了好多话，情绪很激动，但余澈都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清晰地记得听到她质问的那一刻心凉得有多彻底，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会觉得余若兰不理解他，沈华英就能理解他呢？

    路灯下，枫槐巷与白雀新区之间的柏油路似乎比白天长了好几倍，余澈沿着路边往回走，丛野张扬肆意地冲他张开双臂的模样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

    他笑了笑，又仰头望着星空呼出一口气，眼里闪烁的星光蒙了一层水雾。

    他想着算了，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呢？一定要经过别人的同意他才能心安理得的和丛野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