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下过雨，墙根的青苔还有些湿漉漉的，丛野就这么随便地坐在上面，没多久湿气便透过布料传到了皮肤上。

    他抱着膝盖瑟缩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抽噎的缘故。

    这黑漆漆的天里，本来就只能借着一点昏黄的路灯勉强视物，这下好了，不知道哪里来了个人，正正好好挡在光源前面，眼底的一点亮光也被剥夺了。

    正要抬头看谁打扰他一个人黯然神伤，头顶却率先传来了一个气息不稳的声音。

    “丛野？”

    那双眼望过来的时候，余澈心中咯噔了一声，那么冷漠的眼神他不是没见过，之前和丛野闹掰的时候，丛野就是这么看他的。

    为什么现在……

    “你还好吗？”掌心传来的冰凉的温度让他回过神来，丛野还是望着他，却是满眼的担心，恍惚间他想是他太累了所以刚才看错了。

    “你怎么坐在这里？”余澈握着他的手蹲了下来，离近了，他才隐约看见丛野脸上的青肿。

    丛野看了眼面前似乎平安无事的余澈，又将视线瞥向地面的影子，语气可以说得上是平静，“打不通你电话，担心你，想你了，我害怕……”

    说着他缓缓抬头望了望上方，就在这后面，是余澈在二楼的卧室，“你房间没开灯，不知道你在不在家，不敢去你家问，也不知道去哪里，就坐在这里了。”

    听他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些，余澈只觉得心里害怕，丛野太平静了，像是渔网里拼命挣扎后最后连摆尾的力气都没有的鱼。

    “我……我手机静音了，没带在身上……”他想做点什么让丛野恢复点生气，却莫名没了那个胆量，他心虚了，在自己忙着凌乱的时候，他忘了另一个人很需要他，他忘了……

    丛野吸了吸鼻子，将手从他握得并不紧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扶着身后湿濡的墙略有些艰辛地站了起来。

    坐太久，腿也好，头也好，都有些迟钝麻木了。

    余澈跟着站起来，只听见丛野问：“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

    余澈整个人愣住了，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我以为你手机被没收了，结果是你压根没看手机啊……”丛野低头笑了声，喉咙一阵一阵的酸涩，无论是担心对方的时候，还是自己毫无办法的时候，他都迫切地想要听到余澈的声音，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可余澈似乎并不需要他也能应对一切。

    长久的沉默后是丛野别过头的一声嗤笑。

    “早点休息，明天回来上课吧。”留下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丛野便与他错身而过。

    余澈还怔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丛野的态度，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捏着拳心里很急，却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丛野没有误会他，他确实压根没想过看手机，压根没想过联系他，他只顾着自己了，可是……

    可是什么？

    余澈很难受，他还是觉得自己被误会了，他不是不关心丛野，只是还没来得及……

    丛野急吼吼地走了好几步，身后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他气得像是吞了两斤炮仗在肚子里，马上就要炸了。

    “余澈！你他妈到底喜不喜欢我？”他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冲傻站着的余澈大吼，路灯像是被他的吼声吓到，连闪了两下。

    坐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着手机的余若兰在听见喊声后手一抖，缓缓抬头看向斜对面满脸尴尬的唐鸿文。

    唐鸿文在接收到她的目光时哈哈干笑了两声，又赶忙低头装作看书。

    余若兰哼了一声，一把扯下脸上没敷多久的面膜，冷着脸起身道：“我说他大晚上的怎么还不回来，我倒要看看他是在和谁胡搞！”

    “诶诶诶！”唐鸿文赶忙拉住她，劝道：“算了，人家两个现在指不定在吵架，你过去添什么乱？”

    余若兰觉得好笑，“我添乱？他俩吵起来好啊，最好趁早分了！你还有脸拉我？平时你不是对他上心得很吗？怎么没发现他和男生搞一块儿了？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他懂事，他有分寸，这就是他懂事的表现？”

    “不是。”唐鸿文不能认同她的说法，放下书和她理论，“这感情上的事怎么能牵扯到他懂不懂事呢？这喜不喜欢男生也不是他故意的啊，人家也不能是为了和你置气，故意找个男的谈恋爱吧？余澈他取向就是这样，我能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余澈一点时间，日子久了，他也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和一个男的走下去了。”

    余若兰奇怪，“我说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和一个男生啊，男生谈恋爱，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同性恋没普遍到这种程度吧？”

    唐鸿文一时结舌，“呃……我们学校也有几对这样的情侣，见多了，我习惯了……”

    余若兰瞧了他半天，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让唐鸿文一打断，她似乎忘了自己刚起来是要干嘛去。

    一只夜猫从院墙里翻出来，喵的一声从两人中间窜过，也不知道是在追什么东西。

    余澈终于挪动了步子，他转身朝火冒三丈的丛野走去，停在他跟前，伸手抱紧了他，眼中有痛楚，“喜欢……对不起，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也不是故意不给你打电话。我太混乱了，光想着要一个人静一下，手机一直放在书包里没想着拿出来，对不起……”

    丛野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狠狠喘了口气，抬起双手圈紧他，将他腰侧的衣服抓紧在手心里，哽咽着，委屈着问：“所以你没有后悔和我在一起，没有想着要和我分手对吗？”

    没来由的，余澈让他委屈的声音逗笑了，“没有。”他扭头吻在丛野耳后，“没有后悔，也不会和你分手。”

    丛野表情终于缓和，扭头将耳朵压在了余澈颈侧蹭了蹭，谁来阻挠他他都可以扛过去，可要是余澈放弃了，他的反抗也就没有意义了。

    “对了，叔叔阿姨有没有打你骂你啊？”他抬起头来捧着余澈的脸来回查看。

    余澈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握了握，“没有。”又伸过去屈指轻轻碰了碰丛野肿起的颧骨。

    丛野下意识一躲，有些不敢看他，声音也变小了，“我没事，我爸习惯性动手，反正每次被叫家长，他都会动手，没什么大不了的，等过几天他气就消了。”他没提他爸逼着他转学的事，总想着自己还能争取下，不想这时候说出来让余澈难过。

    余澈眼眸微垂，他怎么不知道丛野是故意说得轻巧，丛野和他家庭情况不一样，他比丛野幸运，父母都还健在，但他妈不想管他，他亲爸……管不管对他来说也不重要，后爸呢，对他向来都是能迁就就迁就，所以其实自己这里并没有多大压力。

    可丛野不一样，丛叔叔和他相依为命，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大概是把丛野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他是希望丛野将来能和谁组建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的吧……怎么能容忍他和自己在一起呢……

    这两天丛野到底和他发生了怎样的争吵，让他忍不住动了手，他不敢想。

    路口转过来的刺眼的车灯将余澈从后包裹住，丛野睁不开眼，只听见他没有底气却鼓足勇气地说：“我想和丛叔叔见一面。”

    丛野刚想说见什么见，余澈身后的车却突然停了下来，闪瞎人眼的车灯被换成近光，驾驶座的车门从内打开，男人弓着身，紧了紧风衣，从车里迈了出来。

    车门关上的声音从后传来，余澈心一沉，这里既没有停车位，附近又没有营业的商店，谁会在这时候，在这里停车，实在不言而喻。

    丛野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服慢慢被收紧，与不远处的男人对视着，强装镇定地收回搂在余澈腰上的人，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余澈的手臂，小声提醒：“松手，你爸来了。”

    隋冉其实不确定背对着他的少年是不是余澈，只是他们恰好现在余澈家楼下，其中一个男生恰好穿着一中的校服，背对着他的那个，恰好和余澈是差不多的高矮胖瘦。

    他不由自主地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本来没看清两人在干什么，因为余澈对丛野提醒的不理会，倒是给足他看清楚的时间了。

    “余澈……”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却在心底里祈祷那人不要回应他，他儿子怎么可能这么亲密地搂着同样一个男生。

    丛野背着手一边用力掰余澈较劲地抓着他衣服的手，一边无所适从地别过脸躲开对面错愕的目光。

    “余澈！”丛野咬着牙低声提醒他，他不知道余澈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较劲了，可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像是压根没听见他说话。

    得不到回应的隋冉一步步走过来，听到脚步声的余澈终于松开手，转身看向忐忑不安的男人。

    担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果然就是余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