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礼蹙眉，“蓝司正有何疑义？”

    他不明白一向沉稳的蓝玉为何如此激动，但也知道这位同僚的性子，便耐下心来询问着。

    蓝玉方才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她在触及楚执礼那从未显露过的目光下，心里蔓延起一丝嫉妒来。

    嫉妒？蓝玉意识到这一点时，那素来沉肃不变的面孔不免有几分动摇。

    她瞳孔微颤，强力压下心里一股异样，尽量维持着平时的形象，“楚司监有所不知。”

    蓝玉伸手指向秦昭昭，“此学子不敬课堂，不尊师长，怎可如此轻易得到绩学点？”

    她冷冷看向秦昭昭，“如果这样的人也能够得到绩学点，如何服众？”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刘莹忽然出声，那言语中针对秦昭昭的意味毫不掩饰，“先生说的有理，如若她轻而易举得到绩学点，我可不服。”

    她看向众人，“若是这样，那干脆大家都不必认真听学，坐着就得到绩学点岂不是更好？”

    秦昭昭慢慢看向刘莹，对上她挑衅的视线，眸底一暗。

    好不容易能得到一个绩学点，岂能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毁了？

    到手的鸭子还能让它飞了？

    秦昭昭开口，“既然先生说我不尊课堂，不敬师长。”

    “先生所教授的内容，我都听了进去，并且对先生的提问对答如流。”

    “先生所提出的考验，我也尽心完成，并得到楚司监与诸位同窗学子的认同。”

    “不知这不尊不敬，从何而来？”

    蓝玉一噎，她迎上秦昭昭坦荡的目光，不由觉得荒唐。

    她一个上课走神，还能睡着的人，居然如此振振有词？

    简直是荒唐！

    可偏偏她说的都是实话，堂上几番她故意提问，秦昭昭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出来。

    如此说来，她也反驳不了其中的话。

    蓝玉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气怒的感觉，脸上浮现出一股薄怒，“简直是胡闹，胡闹！”

    “反正我不同意！”

    秦昭昭蹙眉。

    她听说蓝玉作为白鹿书院破格录用的女先生，虽然严苛，但是极为惜才爱才。

    庆遥也说过，她性子原些是有些得罪人的，过去年轻气盛时也的罪过蓝玉。可蓝玉偏偏惜才，不仅对庆遥百般容忍，甚至愿意放下清高的身段主动指点。

    可眼下见蓝玉好似对自己有着十恶不赦的愤懑般，她极其不解。

    白鹿书院院风并未严苛至此，所谓的课堂氛围只不过是大多数学子生怕被赶出学院而营造出来的一种严肃的氛围，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友好的。

    只要表现好，不扰乱学堂纪律与其他人，对学子的拘束并未一板一眼的。相反，白鹿更为提倡开放的学知氛围。

    秦昭昭想着，难道蓝玉此人性格并非她探听的那样？

    从前对庆遥的姿态，不过是取决于她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

    就连楚执礼也不解蓝玉情绪为何如此偏激。

    若是能说出个所以然，他还能考虑考虑，可蓝玉只是固执的不同意，楚执礼也没有多少耐心陪她僵持下去。

    他负手而立，冷峻的眼瞥向众人，“白鹿书院向来惜才，既然秦学子并无大过，她方才所展示的才能足以得到嘉奖。”

    “不论她如何，本次以曲艺取胜，众人皆有所目睹。”

    说完，留下安静的众人抬步离开。

    秦昭昭微微提起的心默默松下。

    扣了一个绩学点，加了一个绩学点，虽然两者无法相抵，她距离被退学的风险未曾缩短，不过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底下的刘莹不甘的咬唇，她本欲狠狠瞪一眼秦昭昭，却在触及她阴沉的目光时，心尖一颤。

    她为何对自己流露这样的神情？

    刘莹下意识感到慌乱，随即又觉得这种莫名涌上的不安情绪十分荒唐，摇了摇头后，将这个念头迅速抛在脑后。

    她会害怕秦昭昭？

    简直是笑话。

    ……

    下了学堂，秦昭昭一曲琵琶力压蓝玉，惊艳楚司监的消息迅速在白鹿书院传开。

    乃至于散了学，学子间的讨论声依旧不断。

    “听说了吗，那顾家的大小姐秦昭昭一曲惊人，连那位严格出名的蓝玉先生都比不过她。”

    “顾家大小姐？就是那个在乡下庄子待了九年的小姐？”

    “是啊，听闻似乎是蓝司正对那位顾……额，是秦姑娘极其不满，本意训斥，却没想到被压了一头。”

    “天呐……那位女先生琴艺在盛京本就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我曾在去年无意间听过她弹奏过一次，当时可是满座皆是称赞声。”

    “若是那位秦姑娘更胜一筹，那得多惊艳？”

    “只不过……这顾家大小姐好端端的不姓顾，为何姓秦？让人唤的好生别扭。”

    “听说当年她被赶到乡下庄子时生母逝世，彼时她正年幼，无人提点，来不及守孝。如今还未改为顾姓，是为了悼念亡母，以这样的方式弥补当年未守孝的遗憾。”

    “竟是个有孝心之人。”

    “不过唯一遗憾的，听说是那秦昭昭模样生的丑陋，第一日就吓到了贵人，所以整日以面纱示人呢。”

    “啊？你说的可是真话？”

    “自然，我与那光禄寺卿的小姐交好，这可是她告诉我的……”

    学子交谈的声音穿过灌木丛，零零碎碎的传到木丛后墙角一隅，那两道对立而站人耳中。

    刘莹不耐烦的看着眼前人，双手交叠在胸前，微微仰首，“秦昭昭，你将我拦在这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向本姑娘道歉？”

    秦昭昭视线掠过不断穿梭的人影，垂首，似乎在地上找着什么。

    她闻言嗤笑，“道歉？我有何需要向你道歉的地方？”

    刘莹脸色慢慢沉下来，“那你又做什么把本小姐拦在在这，莫不是在耍着我玩？”

    她想起秦昭昭在学堂上那一鸣惊人的举动，嫉妒之余不由质疑，“我说秦昭昭，你不是在乡下庄子待了九年？”

    “我听顾依依说，你压根没有经受什么教导，你这一身琴艺究竟从何而来。”

    秦昭昭抬眸，极其冷淡的回了几个字，“关你什么事？”

    “你！”刘莹瞪大眸，不免气急。

    她忽而冷笑，“本姑娘听说那些乡下的穷人家会将女儿卖到不入流的乐坊内传授琴艺与舞蹈，乐坊内的嬷嬷专门训这些女子，随后卖给那些商贾或官家府里头。”

    “秦昭昭，本姑娘听说你以前穷到揭不开锅，该不会早就自我作贱，早就委身于哪个老头换取……啊！”

    她嘲讽的话未说完，轻蔑的神情当即一变，头发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刘莹下意识疼的大叫，嘴巴刚张开就被塞了一团破布。

    口中传来带有腥味的气息，刘莹被熏得翻了个白眼，那喉间作呕的感觉方才涌上来，就看到秦昭昭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视线。

    “唔……”刘莹想挣扎，头才动了一下，那头皮顿时传来如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感。

    秦昭昭双眸好似没有什么情绪，原本灵动的目光泛着无尽的冷漠，她抬起手指抵在唇畔，“嘘，小声点。”

    刘莹身子一僵，像是从未认识过秦昭昭一般，错愕的看着她。

    秦昭昭微微弯起唇角，那面容却不见一丝笑意，“刘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我，可是觉得我是软柿子，好容易任你拿捏？”

    刘莹捂着头，想破口大骂，那字句透过嘴里的破布，传出来时已经是破碎得辨不清话语的语句了。

    虽然含糊，却也能辩得出一些来。

    “秦昭昭，你是不是疯了？”

    “胆敢在白鹿书院对我动手，我必然会把今日一事向司监告状，让他把你赶出白鹿学院！”

    秦昭昭不为所动，只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反手把麻团破布塞的更紧了些，她漠然道，“你以为我蠢到毫无准备的就把你拦在这儿？”

    “刘莹，真不知你这脑子是怎么通过白鹿书院的首试。”

    “你若是安安分分的，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一切万事大吉，难道不好吗？”

    “可你为何偏偏总是要来招惹我？”

    秦昭昭半惋惜似的叹了口气，抬手落在刘莹脸颊，指尖那锋利的石块沿着那脸廓划下。

    刘莹下意识一抖。

    她眼里的秦昭昭此刻浑然变了个模样，与平日里那端庄的仪态不同，整个人气质变得阴暗，烦躁，与素日里的她判若两人。

    秦昭昭放低了声音，落在刘莹耳中却愈发可怖，“你如何背着我对其他学子腹诽，说我面容丑陋，亦或是从乡下庄子来举止粗鄙毫无教养这些话，我都不在意。”

    “可你偏偏总要挡了我的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锋利的石块尖锐的一段陡然停顿在刘莹脖颈间疯狂跳动的一处，轻轻一按。

    秦昭昭说着黛眉微蹙，好似凝了一抹愁色，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是被刘莹欺负了一般。

    可她的动作与举止却截然相反，“你今日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险些害我错失绩学点。”

    “有一次就有两次，有两次就有三次。”

    “若是次次都有你从中阻拦，那我可就头疼了。”

    那尖锐的石尖划破刘莹皮肤，一丝血沿着细微的痕迹渗出，吓得刘莹面色陡然苍白，眼眶蓄着莹莹的泪水。

    秦昭昭只是用几句话，却让她吓得手抖不已。

    刘莹突然生出后悔的情绪来。

    她对上秦昭昭面不改色的视线，心里头破口大骂——

    秦昭昭外表装的如何端庄贤淑，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刘莹呜呜的发出声音，感受到脖颈间清晰传来的痛感之后，她眼泪沿着眼角流下来。

    “白鹿书院何时招了你这么个胆大包天女子？”

    “瞧着柔柔弱弱，原来竟是个恶毒的美人花。”

    就在这个时候，二人头顶传来调笑的声音。

    秦昭昭抬头，只见一抹绯红衣角如火般掠过眼底，那金色的纹理折射着熠熠生辉的光。

    带着银质面具的男子稳稳的坐在脆弱的仿佛能折断的枝桠上，支肘搭在曲起的左膝上，另一只腿垂落在半空，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秦昭昭适时的停下手中动作，冷脸看着来人。

    她心内一跳，这里何时出现了个人？

    为何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到？

    秦昭昭很快冷静下来，“阁下是何人。”

    男子漫不经心的，虽看不清那表情，但从含着细碎笑意的语气听来，他似乎心情不错。

    “过路的，来看热闹的人。”

    秦昭昭蹙眉，只觉得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但这种念头也只是在她脑中飞快闪过，她来盛京也没有多久，见过的人寥寥无几，怎谈得上熟悉二字？

    刘莹看到有旁人在，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仰首不断朝着男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是在向他求救了。

    男子循声看了她一眼，竟是突然对秦昭昭笑道，“若我没猜错，你这是打算给她一个警示？”

    秦昭昭对他仍有警惕，语气冷淡，“阁下既然看了那么久的热闹，这不是明知故问？”

    男子对她的冷淡也不恼，只是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开口，“我敢打包票，你一旦放手，她必然会再跑去宣扬。”

    秦昭昭嗤笑，“她只要敢说，我第二天就保证能让她成为白鹿书院满口谎言的疯子。”

    她看着刘莹，对面她愤怒却退缩的模样，淡淡道，“你若是不想彻底身败名裂，大可以试一试。”

    “看所有人是相信被庆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还有楚司监交相称赞的秦昭昭，还是信在玲珑阁撒泼出糗的刘大小姐你。”

    刘莹原本就是这么暗暗打算的，如今听秦昭昭一说，浑身一震。

    树上的男子发出一声轻笑，他纵身一跃，像是轻飘飘的云落下，站在秦昭昭身侧。

    男子陡然凑近秦昭昭，那磁性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如他整个人给她的第一印象一般。

    “不如我替你把她解决了，怎么样？”

    说着，他横掌在脖颈间轻轻一划，语气中的恶趣味毫不掩饰。

    风吹过，四面安静至极。

    刘莹脸色煞白，如脱落枝桠飘入地面的枯叶一般，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