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玉出门没多长时间，戴笠笙便吩咐叶南亲自开车送她去霍氏集团，不知是出于保护安全还是监视，琼玉觉得叶南有些多余，他跟在身边不仅碍事，或许还会引起对方怀疑和风言风语，本想车一开到公司便找个理由打发他走，但她到了楼下才知道，叶南并不走，就陪着她留在公司。

    霍氏集团，休息间。

    这一上午琼玉如坐针毡，起初还好，人来人往偌大的公司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每个楼层的员工都分管不同的领域和项目，很少有不同楼层还彼此相互认识的，但两三个小时后，这一层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她们指着叶南的身影议论纷纷，眉目间皆是探究，“不认识吧，新来的员工吗，怎么不去报到啊。”

    “早晨就在那里站着了，也不嫌累，穿的都是名牌，看样子不可能是这里的员工，部门经理我也没见过他，外面的人混进来的吧，保安是瞎了吗。”

    一个类似小组组长的女人一早便看到了琼玉和他一起进了霍氏公司，她拿着一杯咖啡笑着拉长声音，眼神上下打量着，非常暧昧地道，“这不是前些天和霍总一起出席晚宴的霍小姐么，怎么傍上霍总这一尊大佛还不够，偏偏又找了个小白脸，还是说，霍总格外优待，给你都配了个保镖？”

    那女人阴阳怪气地说着，琼玉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我哪有保镖。”

    “哟，那就是男朋友？不会是丈夫吧！我说霍小姐你这样就不地道了，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你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啊。”

    她声音特别大，似乎是故意的，整个走廊都能听得到，琼玉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巴，用眼神警告着她，“莫须有的事，一个朋友而已。”

    她说完这句话无奈地转头看向叶南，他站在外面走廊窗户边眺望着，神色浅淡，在他透过玻璃上的影像发现她在看他时，转过身看着她，依旧不苟言笑，“琼玉小姐，有什么事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堵在办公厅门口不断朝里面张望的员工，有些失语，“你回去吧，我既然答应了戴先生，就不会轻易忤逆他，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做到。”

    叶南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抱歉琼玉小姐，是戴总吩咐我来的。您跟我说没什么用处，关键还在于戴先生是什么意思，我是跟在他身边做事的，自然也只听他的调遣。”

    他顿了顿，看向她紧绷的脸色，“您应该最清楚不过，这个霍氏的霍总，是戴总的大敌，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戴总担心他对您有所企图，所以才出自下策，这也是您自己做的选择。我什么都不会干预，只是在这里等您的消息，送您安全回去，我也好交差，您别为难我。”

    琼玉叹了口气，和他说的确于事无补，且不说他是戴笠笙的人，单单是他，就对自己持有很大偏见。

    办公室门口又陆续进来几个职工，一个女职员一进来便紧紧盯着她，其余几个目光也齐刷刷射过来，“呵，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在慈善宴会上出尽了风头的霍小姐吗，我怎么记得你是戴总身边的，是吧丽丽？”

    刚才那个女人嗤笑一声凑过去，十分不屑地看向她，“哎，好像还真是，你不说我差点都忘记了，啧啧，真好命，一个不知道被上了多少次的公交车，跟着戴总还和霍总牵扯，跟什么东西似的。”

    “就是说啊，你说这种人什么玩意儿啊，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真是不知羞耻。哎，你瞧跟着她的那个男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应该是戴总那边的吧，挺有来头的，竟然在这儿陪着她等霍总，她不是霍总的小蜜吗，怎么跟一个助理也牵连上了，还光明正大搞到公司来，霍总怕是气的脸都绿了吧？”

    “哎哟，人家的事儿咱们哪儿知道，有本事就行了呗，男人还不是靠哄的，床上功夫你不行，就以为都不行啊？”

    “哼，我看她就是□□，没准人家心里巴不得求着男人上她呢，哈哈……”

    她们说完特别尖锐刺耳的笑了出来，那笑声久久盘旋，琼玉只觉得头痛无比，她用力捂住耳朵，眼神阴狠冷淡地扫视她们一圈，待她们被看得发毛闭了嘴，琼玉冷笑一声，直接穿过走廊推开了总裁办的门，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椅子上。

    大约一个来小时后，霍北辰有些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正在汇报工作的程伯渠，琼玉转过椅子，他边推着有些滑下的眼镜框边说，“少爷，就一个月来霍氏股票的跌停来看，比同期的恒晚公司和江氏集团高出零点八三个百分点，我们只要……”

    程伯渠忽然没了声音，霍北辰低头嗯了一声，“说下去。”

    他重重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不可置信般的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少、少爷，这、这…”

    霍北辰眉头微微蹙起，他有些疲累的捏了捏眉心，刚道了一声怎么，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的琼玉，她正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程伯渠有些目瞪口呆，张着嘴仿佛石化了一般，显然没想到她能找过来，霍北辰迅速反应过来，他握拳放在嘴边小声咳嗽了一下，脸上立即带了喜色，“霍小姐可是稀客，来了多久了，怎么都没人通报我一声？伯渠，去把前台给辞了，我霍氏可不用这种玩忽职守的人。”

    程伯渠低低道了声是，脑门上落下两滴汗，琼玉轻笑一声，依旧靠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之势，“霍总明知故问，不关前台小姐的事，是我自己没打声招呼就来了，霍总要罚也该罚我。”

    霍北辰噗地笑出了声，“这怎么敢，要是你回去少了根头发，戴总可不会放过我。”

    程伯渠夹在中间有些为难，他低着头往门那边退了几步，琼玉直起身，低了低眼，“程特助，我和霍总有些事要商谈。”

    程伯渠为难的看向霍北辰，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伯渠，去公司对面的餐厅打包些饭菜和点心来，甜的多些。”

    程伯渠道了声是便退下，琼玉仰头看着他，“霍总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喜欢吃甜呢，若我不喜，那霍总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他笑着走过去，倚靠在桌前，长腿无处安放地微屈着，“只是觉得，维扬女子大都喜甜食，况且我记得，上次在晚宴上，我看见你在休息区拿了很多糕点甜品，所以心里便有了大体的猜测。”

    她哦了一声，有些惊叹于他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恭喜霍总，侥幸猜对了。”

    她说着站起身，伸手拿起桌上果盘里放着的苹果，用刀削着，她带着浅笑，眼睛却往四周瞟去，霍北辰办公桌左下边第二层抽屉里似乎压着什么，那抽屉门没关上，还露出里面一截，她看到抽屉里铺着的布上垂在一个黑色的东西上，似乎还是硬的，下面塌陷了一块，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种顷刻间致人毙命的武器，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你吓着了，活了这么多年，后半辈子一直打打杀杀尔虞我诈，他…没为难你吧。”

    他看着琼玉手上的动作，似乎很是愉悦，眉目间皆是餍足，“还是第一次有女人给我削苹果。”

    琼玉忽的顿了一下，刀尖擦过她指缝，“以前没有么。”

    他脸色黯了一下，似乎陷入短暂的回忆，“不提这个了。”

    琼玉哦了一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道，“131国道那批货，是你派人暗中做的手脚吧，他问起我此事，还好我含糊地蒙混过去，不然你的计划肯定就被他打乱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眼睛盯着她手上的苹果，“你知道我有什么计划。”

    她忽而发觉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你不是和他积怨已久么，所以你的计划自然是报仇啊，难道从前的杀父之仇就让他这么过去。”

    他眯起眼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但我也不会着急，一报还一报，对他还太轻，我要他一报还十报，血债血偿。”

    他说罢，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是杀父之仇。”

    琼玉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她伸了个懒腰，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打了个哈哈，“我随口一说，霍总别在意。今天阳光不错，街上那么多人，很适合出去逛逛。”

    他有些痞痞的笑，那么一张温润柔和的脸挂着这样邪肆的笑容，竟没有半分格格不入，反而看着很适宜。

    琼玉看他吃着苹果，漫不经心地向他手中握着的手机看了一眼，脑海里想着戴笠笙的话，极力让自己镇定，“刚才进来之前听到你在门口讲电话，给谁啊，我还以为是我。”

    他十分优雅地将果核吐到手中，随后一个甩手，完美无误的丢进垃圾桶，“手下人，他们问我项目的进度，你也知道南郊现在已经开工了，正好有些事要安排一下。”

    他说得含糊其辞，顺手将手机装进裤兜里，拿纸巾擦了擦手，“戴笠笙为难你了么。”

    “没有，我跟他说从那晚之后我们再没有见过，他便没再说什么，我虽然跟着他几年，是名义上的女人，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还是有所戒心，我只要不给他捅娄子就行。”

    霍北辰沉默片刻，有些不悦，“霍言珠，你骗不了我。”

    他抬手捏起她下巴，眸光沉了沉，“他是什么人我清楚，他不可能在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之后还能无动于衷，他肯定调查了你，还有你的行踪。”

    琼玉眼睛看着他，手指扔保持着握住刀的动作，她忽然指尖痛了一下，她低下头，刀尖正好割在大拇指上，涌出来了几点血珠，他将她的手拉过去，放在唇边轻轻吹着，眉头紧紧蹙成一团。

    “霍言珠你..有时候真的蠢，让人烦，如果再这样冒失就不要来霍氏找我了。”

    他故意用力按了一下那刀口，琼玉疼的差点哭出来，他冷笑着看她，“知道疼？”

    她没说话，霍北辰从抽屉里抽出来一块干净的纱布，然后欠了欠身子，放置在桌面上，把药水和药膏拿出来，蘸着棉签抹上，捆在她伤口处，琼玉看着他做完这些，有些失神地喃喃问了一句，“霍北辰，是不是你做的。”

    他顿了一下，随后依旧云淡风轻地捣弄着伤口，“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就是..131国道那批货被扣押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直握住她的手，怎样也不肯松开，她又问了一遍，他这才抬起头，“你来找我，不是为了看我，而是特地来问我这件事，对么。”

    他的话里带着些许无奈和失望，她有些犹豫，他随即笑了一下，“也无妨，从你忽然出现在这里我就猜到了。”

    “不要跟我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琼玉恨透了霍北辰这样的脸色，她看不透很多人，但她仍旧不希望他对自己有所隐瞒，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无论那个艳艳又与他什么联系，霍北辰始终是她心里的白月光，是她这辈子爱的男人。戴笠笙于她而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琼玉可以被全世界的人欺骗伤害，可她接受不了她在乎的人对她有所保留。

    纵使这对谁而言都不公平，那么就让她自私一回好了。

    “你想知道什么，或者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又何必非要我亲口说出来。131国道，就是我做的，但我加进去的东西，不会让戴笠笙致死。”

    他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没有留给她任何为他开脱和幻想的余地，她愣住了，看着他许久，才从喉咙间挤出话来，“为什么。”

    他捏着眉心，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男人之间的战争，只要想就可以做，没有理由，这些权势、恩怨，女人是不会理解的，她们大都想要一个岁月静好的生活，可这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是最没用的。如果世间每个人都善良的要死，那现在早还不是共和国，也许民国都到不了，更不会有你霍言珠，那些起义的人，挑起战事的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卖白菜。”

    琼玉看着他，难以置信，她不停地摇着头，“可你是在利用我！我那么相信你，你说要我帮你做你的女伴我就去了，我甚至想过，如果那晚戴笠笙没有出现，或许我就会跟你，可你从一开始就密谋好了是不是，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扳倒他，你故意不签合同，为了与他合作分文不收，你差点害他进了局子你知道么，如果不是他在局子里有关系，就凭那些东西，现在他应该坐在审讯室里！”

    他蹙眉看着她，眼神越发深沉不可捉摸，“你在为他质问我，你担心他坐牢。”

    “你想报仇可以，我知道他也不是好人，可…为什么刚一回来就要搅得满城风雨？如果十年前燕城那场灭城之灾再次上演，你心里过的去吗？！”

    他冷笑一声，眸中渐渐红润，“他欠我的，还想让我对他仁慈一点？”

    他垂眸摇头，似乎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连笑容里都满是讽刺。

    “霍言珠，一个像极了她的女人，我见到第一眼就想得到，可她跟着我的仇人，难道我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不该取他点别的，来补偿自己？”

    她忽的仰天大笑起来，许久，眼中蓄满泪光，“那霍总对我的喜欢，究竟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长得像谢株华，仅此而已？”

    她有些绝望，眼前已是水蒙蒙一片，他的脸渐渐模糊不清。霍北辰眼神闪躲了一下，向窗前走去，“这很重要吗。如果我说，我把你当成她，你又当如何。”

    她继续笑着，抽泣一下，盯着他高大的背影，“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说到底，都是因为我这张脸，是不是…”

    他后背微微颤动了一下，仍旧背对着她没有出声，许久，她擦了擦脸，跟着看向窗外，“那她呢。”

    “哪个。”

    “艳艳。”

    他僵硬着伸手握住窗台前面的大理石沿儿，透过玻璃的反光看着她迷茫苍白的脸，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与她一起在海棠坞下赏花的夜晚，摇曳的白色海棠，被风一吹娑娑的落下来，像梅子时节的南城薄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