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海棠又开了，漫山遍野，数十代千秋万载，取一朝金榜题名。那个不羁的少年郎，似乎永远不会再回来，男人站在窗下，举头问月遥想故人，恰逢一片流星划过，心里暗笑，默默许下最初的誓言。

    我回来了，该还债的，该死的，都跑不了。

    霍北辰轻轻抚着她的眼睛，一下又一下，轻柔的像羽毛一样，“霍言珠，我都等了十几年了，所以我不着急。”

    “你不怕我将这些话全部说与他听，他如果知道了，凭他的能力，当真会要你的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可未必。”

    窗外一缕冬日的暖阳恰好射进来，有一丝照在他脸上，刚好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周身像镀了一层金光。“虽说是冬月，可今年的槐花开得比哪一年都好，五月底就开了，我记得从前都是要等到六月份，南国的花期短，北国有时候初秋了还开着。女人都喜欢花，我母亲犹爱海棠，可惜她只看了二十六年，就看不到了。”

    关于霍家以往的事，琼玉小时候倒是听父亲提起过一嘴，可她也只是知道他母亲是因生他那年难产血崩而亡，关于霍守翊与他母亲之间的事，她知道的少之又少。

    他声音低沉下去，有震慑人心的力量，诉着回忆时，又带着零星不真切的温柔，很容易使人催眠。

    “我母亲十六岁便跟着我父亲了，那时多久之前的事了啊，大概在刚建国那会，他们一直很相爱，直到后来有了我…生我那年，父亲高兴地嘴都合不拢，可世间偏偏有那么多阴差阳错。”

    他顿了顿，额头上是隐忍的青筋横露，“那一年，麒麟教第一次攻城，我父亲与谢伯父一起拼死抵抗，那时候我母亲已经要生了，祝让那老贼，派人挟持了她去威胁我父亲，她在途中即将分娩，我父亲急了眼，拼出去半条命将我母亲救下，最终麒麟教大败弃城，可我母亲因耽搁时间太久，又没有接生婆，撑着一口气生下我便撒手人寰了。”

    霍北辰的话，越发让她震惊，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当年那场战乱，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身下鲜血一片，脸色却依旧柔和安详的抚向高高隆起的小腹，嘴里不停唤着宝宝。

    他忽然闭了闭眼，“我累了。”

    琼玉站在他身后，正面对他，抬手抚上他的后背，冰凉指尖顺着西服纹理一路而下，声音渐渐柔和，“艳艳和我，长得很像，对么。”

    他身形忽的一晃，琼玉紧紧攥住他胳膊，他缓缓睁开眼睛，转过身面对她，“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她轻笑了笑，“我看到她第一眼，也和你一样，有些震惊，这世上到底有多少长得相似的人啊，你说，她会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妹啊。”

    他淡淡的勾唇，拉起她的手，“其实也没有很像，只是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罢了。她还是她，终究是旁人不能替代的。”

    琼玉看着他眸光一片柔情，有些恍惚，她情不自禁地问道，“如果她还活着呢。”

    他有些难以置信，眸子直盯着她，“不可能，她故去都已经十多年了，死人又如何能复活。”

    她抬头对上那双眸子，里面忽然有一丝失落，她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如、如果，她没有死，而是侥幸存活下来，现在在哪里独自生活着，你怎么办。”

    她声音带了些许颤抖，霍北辰有一瞬间凝滞，随后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抬手猛地抓住她肩膀，力道像是要将她揉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在哪儿，在哪儿？！”

    他有些失控，琼玉惊觉自己有些冲动，便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个假设，霍总，还是请您节哀。”

    他紧紧锁住她那双眸子，似乎想从中窥察出一些蛛丝马迹，许久，他什么都不曾找到，看着她忽然有些失望，手臂缓缓滑落，“抱歉…我有些…”

    “霍总这样深情专一的男人，倘若谢小姐九泉之下有灵，一定会很感动。”

    琼玉带着一丝哽咽，眼神偷偷瞄向他，其实她有一瞬间犹豫，如果刚才，他继续追问下去，说不定她就会绷不住，将事情和盘托出，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谢株华是美好的，世人都爱她。大约从十年前开始吧，她渐渐成了一个被所有人孤立的女人，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成群结伴一起走，画着浓妆穿着暴露，她就算落单，包里也装着大把的钱。在阜城，有很多夜场的女孩陆续出事，仅1994到2003这九年之间，失踪拐卖和被奸杀的夜场女孩便有八百多，这还只是公安局立案的，没有记录在案的无头尸，还有几十例，这还只是阜城这一座三线小城，可谓是冰山一角。

    她想了想，其实不相认也好，如今这样肮脏还怀着别人的孩子的她，还如何再配得上他呢。就这样，近近的望着他，不是，也很好么。

    从霍氏出来后，叶南撑着把伞头前走着，她裹紧了身上的棉服，却还是觉得无比寒冷。车门打开，叶南收起伞，做出请的手势，她在车门前站定，最后向霍氏集团那片金碧辉煌的玻璃墙上看去，随后淡淡的一笑，转身钻进车里。

    程伯渠提着一只大袋子敲响了办公室的门，里头有几个五颜六色的小袋子，他将东西全部放在休息厅的桌面上，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几粒汗珠，“少爷，照您的吩咐，东西都买回来了，呃，霍小姐…”

    霍北辰淡淡的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将视线落在打包的饭菜之上，“她刚走。把这些拿下去吧。”

    “少爷，您最近瘦了很多。”

    他勾了勾唇，“或许吧。”

    程伯渠轻叹了一口，将袋子拿到一边，走到他身后站立，“少爷，说实话，这个霍小姐，真的不是谢小姐吗，我总觉得眼神骗不了人。”

    他背过手，看着天上暖阳，“世上长得相像的人也大有人在，起初我也怀疑过，不过她是夜场的小姐，是维扬有名的花魁，音音与她不同，她单纯天真，是断断不会堕入风月中去。”

    程伯渠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对了少爷，方才萧总身边的助理来了电话，说今晚想约您到皇都天堂一叙。”

    他转过身，垂眸盯着地面，“公事还是私事。”

    “不知道，萧总既主动约您，想必应该是公事吧。”

    他冷笑一下，漆皮的黑色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清脆声，他坐到椅子上，把玩着一对琉璃花樽，“公事？公事须得去皇都谈？我看他是另有所图吧。”

    程伯渠微微倾身，“那…依您之见，需要我替您推掉吗。”

    “不——”

    他抬了抬手，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既是萧总一番好意，又怎能拒绝呢。安排下去，备车，晚上六点过去。”

    “好。”

    皇都天堂是尚九怜的天下。晚上六时许，霍北辰从车上踏下，曹秘书跟在后头，适时地为他披上一件外衣，他看了一眼金光闪耀的门牌，低低道了声走吧，随后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世间的情爱纠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缘分这种事还真没人逃得过。在这里，每时每刻无不上演着醉生梦死，痴缠缘起。

    霍北辰进了大厅，看起来他似乎也是常客，对内部的位置走势十分熟悉，门口的七色礼仪小姐笑靥灿烂的朝他打招呼。七色，顾名思义，一共七种颜色的裙子，但并不是像赤橙黄绿青蓝紫那么排的，还不至于这么俗气，而是银粉、银绿、银蓝、银紫、银黄，为首的是金裙和红裙，看着就珠光宝气夺人眼目，还很有新意。皇都天堂前身醉禧楼，毕竟在燕城纵横几十年的老牌子了，装潢员工堪称一流。

    如果阜城的国际名流和姑苏的名门夜宴算作千金，那么皇都天堂就是绝对的豪门了。

    经理头前引路，乘坐电梯一路上了三楼，他推开一间包房，笑着伸手说霍总请，他目光往里随意地一瞥，萧承毅就坐在沙发上，旁边还有两个男的，看上去岁数比他大了不少，每个人怀里都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刚一迈腿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糜糜味道。

    霍北辰眉头一挑，心下了然，萧承毅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微笑着点头就座，旁边那两个男人见到霍北辰很是轻佻，眉目间似乎充满了不屑，“这就是霍总吧，脸怎么破了，跟女人干仗太激烈了，把脸给挠了？”

    他听后抬手摸了摸脸颊，左脸前些天不小心被树枝划过的伤口正结了痂，他疏离地笑着看向那两个人，没有搭理，目光落到萧承毅身上，“萧总，今天约我来，可不是就给我看这个吧。”

    他抬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男人身旁衣着十分暴露的女人说道，萧承毅低头抿唇，旋即笑了笑，“霍总说的哪里话。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阜城的孙胜完孙总，旁边那位，是姑苏新上任不久的税务厅长杨通。”

    他故作惊讶地长长哦了一声，似乎忽然来了兴致，抬手抱了抱拳，朝那二位道，“孙总，杨局，失敬。”

    孙胜完呵呵笑着，举起桌上的酒杯，往里面倒了满满一杯，“霍总，久仰大名，今日沾了萧总的光，才得以一见。来，这第一杯酒，我敬霍总，祝霍总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他笑的狡黠，却是伸手将酒杯递到霍北辰面前，他不接，他便不收手。霍北辰盯着他奸诈的眸光，忽而笑了笑，伸手将酒杯接下，将酒全部喝下，一滴未剩，他笑着将酒杯往下倒了倒，里面空空如也，不曾有一滴酒水滴落，“多谢孙总美意。”

    孙胜完静默几秒，随后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杨通随后也倒了杯满满的酒，再次敬他。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什么，两大杯下肚，霍北辰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他轻摇了摇，手指按上太阳穴微微揉捏。

    萧承毅见状，坐起身朝他这边挪了挪，“131国道的事我听说了，我十分佩服霍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过人胆识和智慧，打了戴笠笙一个措手不及，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霍北辰笑着看他，“萧总谬赞。我不过是小打小闹，还不曾真正出手。”

    萧承毅挑了挑眉，眼神带有深究和考量，“霍总的意思是..”

    他勾唇一笑，“没什么意思，萧总不觉得，这房间里有些闷热吗。”

    他话锋一转，萧承毅转了转眼珠，随即低低笑道，“是有些，霍总好敏锐的感觉。那位姑苏来的杨厅长还算正经，可那位孙总…”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朝他更靠近了过来，“听说在阜城玩遍夜场所有女人，据我所知，你身边那位霍小姐，似乎就与他认识呢。”

    他大有深意地说着，霍北辰扭头盯着他眼睛，脸色有一瞬间难看。酒过几杯，孙胜完有些醉意，端着酒瓶子凑了上来，霍北辰默不动声的朝后退了退。

    “哟，霍总就是有钱，不愧混过上海滩的，听说祖上家世显赫，如今也是继承了一半的家产吧？真羡慕，嗐，别提了，我老子事儿特多，我头几年就看上了零度酒吧的那个陪酒女，老骚了，我泡了好几次，得，怀上我孩子了，我回去把这事儿跟我老子一提，差点被活活打死，说我有辱家风。这他妈老不死的，也不看看自己，都六十多了还在外面偷养着二十出头的小情人，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在床上猝死。”

    孙胜完的话很露骨，话语放肆轻浮，萧承毅咳嗽一下，霍北辰见他捂了下嘴，不知是想吐还是偷笑，他继续觍着脸道，“所以说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多重要啊，看看人家霍总，祖上有他老子打下的江山和万贯家财，自己只需那么一点点努力，就可以成龙成凤了，真是世风日下啊。”

    他阴阳怪气地说着，和杨通打着酒仗，霍北辰脸色暗淡下来，十分难看，一只手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孙胜完还在一旁口若悬河的说着，萧承毅转头看向霍北辰，只见他阴沉着张脸，散发出骇人的气息。

    “听说霍总前几天在这儿带了个小姐走，是叫艳艳来着吧，长得很水灵，冒昧问一下，你跟那个霍小姐…你们断了？”

    霍北辰眉头忽然狠狠蹙起，“什么断了，谁断了。”

    萧承毅努了努嘴，朝身边坐着的小姐递了个眼色，随后那个小姐点了点头，便出门离开。霍北辰似乎有些不耐，他眉头依旧蹙着，“萧总，今天约我过来不会是为了喝酒吧。”

    萧承毅笑了笑，耐人寻味地拿起酒盅里唯一一杯红酒递给他，自己则端起一杯洋酒，与他碰上，“霍总，我们与戴笠笙和孙总还有一个大项目要合作，我怕你忘了，顺道提醒你一下。如今你与戴笠笙之间的明争暗夺，暗度陈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个孙总是和他一边的，所以处处针对你挑刺，我和周总呢，是亲近于你多一些的。”

    霍北辰摇晃着手中的酒，眼神一眨不眨盯着里面流动的液体，“萧总这是跟我表白么。”

    他哈哈大笑，“咱们是旧相识了，自然理应站在一条船上。周总那边么，也好说，如今南郊那边正在施工，等全部落成后，霍总在燕城将会声名大噪，届时称霸华南指日可待。”

    他轻笑一声，“但愿如此吧，游戏才刚刚开始，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萧承毅沉默几秒，随后举起酒杯，“千人同心，则得千人之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萧承毅目光紧随那只酒杯，见他全部喝下后，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随后也跟着喝了下去。包房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暗夜流光下，霍北辰忽然觉得身上燥热起来，似乎身体里有股无名之火越过小腹向下冲去。他微微皱了下眉头，额上开始渗出冷汗。

    萧承毅看着他脸色，重重的一跺脚，方才出去的那名小姐随即推门进来，她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转身再次离开。霍北辰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天旋地转间，周遭的一切事物就像一个万花筒一般，颠沛反转。

    “霍总，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失陪一下。从这里出去左转，全是休息间。”

    他说罢，朝一名小姐使了个眼色，她立即走过来扶住霍北辰，他交代了几句便先行离开。那名小姐扶着他走出包房，朝走廊最后一间房间走去。霍北辰意识有些不清，可潜意识里身边是一个陌生人，他看不真切她的样子，可那股浓烈的香水味令他无比反感厌恶，他尝试着伸出手去推开她，可刚一触上那柔软时，冰凉舒服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涌向大脑，他不自觉喟叹一声。

    306.

    “霍总，请。”

    那小姐说完便推门，等他完全迈入后，飞快将门合上，反锁起来。霍北辰浑身像火烧一般，模糊之中，他看到床上似乎躺着一个女人，他喘着粗气走过去，掀开被子，只见艳艳□□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看着他，脸上不自然的血红，似乎也有些不清醒。

    “音音…”

    在看到她脸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倾身压上去，尽情释放。他有些情难自控，抱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不断地唤着音音，身下的女子听到音音二字后，本已模糊不堪的意识忽然清醒，她看着身上驰骋的男人，眼角划过一丝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