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琼玉起床时比预计的已经晚了一个小时，她眯着眼确定了一下时间，忽然想起前几日与尚九怜约好会面一事，惊呼一声，飞快地跳下床，冲进了洗漱间，出来时戴笠笙正靠在床头吸烟，他带着几分笑意，“看来你还是不累，对吗。昨晚不够用力，今晚我会再接再厉。”

    她脸一红，没有理他，早晨男人很容易被再次挑起欲望，她只想尽快溜之大吉。“用力你个大头鬼，你忘记医生怎么说的了，还想不想要你儿子了？”

    她推拒着他，趁他分神之际快速拿起衣服跑下楼，简单涂了个口红便出了门。泗水街与长安街仅一街之隔，规模虽比不上，但也十分繁华，如清明上河图般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摆摊叫卖声，倒也热闹极了。

    琼玉自那晚亲眼见到艳艳之后，心里便开始忐忑起来，原以为自己这张脸足够麻烦了，没想到凭空又冒出来个‘姐妹’，她直觉很不好，总觉得这个艳艳来头不一般，索性立即约了尚九怜，借吃饭逛街的名义从她嘴里套点有用的东西。

    中午十一点，泗水街上一家烤肉店，或许因为新店的缘故，到了饭点来吃饭的人竟也不多，琼玉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辗转流离到阜城认识蓝燕后，她便带她也到这样一家烤肉店吃饭，在那里，她认识了另一个好姐妹金满月。如今离开阜城已接近一年的光景，也不知道此后还能不能再有团聚的一天。

    她迈进店门，服务生热情地迎上来，手执菜单，“小姐您好，请问几位。”

    她微笑着点头，“两位。”

    服务生愉悦地头前引路，“好的，这边请。”

    入座后，琼玉环顾了一圈，这里吃饭的人不多，便百无聊赖的拿出手机看着，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过来，“小姐，请问现在点菜吗。”

    “哦，稍等一下，我那位朋友还没有——”

    “两份石锅拌饭，四碟五花肉，再来一个芝士玉米。”

    琼玉的话被打断，她抬头望去，尚九怜正说着入席，服务生有些呆愣，她坐下后，对琼玉有些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珠珠，这个点儿路上正堵车，我提早将近一个小时出门，可还是晚了。”

    琼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宠溺地看着她，“没事，正好我也刚到。对了，就按刚才这位小姐点的上吧。”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收起菜单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琼玉拿起水壶向杯子倒水，往尚九怜那边递了递，“九儿经常来泗水街这边吃饭吗，我看你方才点菜的时候可是十分熟练。”

    尚九怜拿起水杯一口闷，丝毫不顾及形象，她拿起纸巾擦了擦，“也不是经常来，只是那些东西搁在任何一家店里都有，我只是顺口一提。对了，刚刚点的那些你爱不爱吃啊，咱们再点些别的吧，服务……”

    琼玉伸手打住，“不用，我这个人唯独在吃饭上什么都不挑，你尽管点你爱吃的，我请你。”

    尚九怜笑了笑，双手托腮看向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琼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笑出来，“可能是最近没什么胃口吧。我思来想去，近些时日总是夜不能寐，实不相瞒，心里有一事的确困扰我无解，所以想着向九儿你请教。”

    她郑重起来，收起撑在桌面上的手肘，“很严重么。”

    琼玉身体向后靠去，叹了口气，垂眸直直盯着面前的水杯，“皇都天堂里，有没有一个叫艳艳的，你可认识？”

    她嘴里重复了一遍，“艳艳…啊，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个人，怎么，你也认识她？”

    琼玉摇了摇头，“不认识。你说，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咂了咂嘴，歪着头冥想，“她吧，还挺不错的一个姑娘，是头两年才进来的，听说是妈咪亲自招进来的，我和她并不熟，我见她第一面，便有些惊艳，她身上那股正气和清冷简直和皇都格格不入，最重要的是，她长得像极了一个人……”

    说罢，她刻意停了停，转头看向琼玉，琼玉探过头，“像谁呀。”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食指指向琼玉，“像你霍言珠。”

    琼玉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她摸了摸头发，“是、是么，还有这么巧的事。”

    尚九怜忽的来了兴致，她直起腰，伸手朝着空气比划了一下，“就是说呀，我当时都懵了，我还以为见到了柳先生，为这事儿可没少闹乌龙，让那些姐妹们好一顿笑话，逢人便说我喜欢女人，连看我的眼神儿都变了，罢了罢了，这事儿不提也罢。”

    她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随后继续低头喝着水，琼玉抿了下嘴，“那…你可知道这个艳艳平时可跟哪些人接触？”

    尚九怜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不太了解，不过我听不少姐妹提起过，她为人清冷，也没什么朋友家人，倒是有不少大客户想包她，可人家连个正眼都没给，她不肯低头，就只好妈咪出来顶着赔笑道歉，旁人都觉得她当着□□还立着牌坊，故作清高，可我总觉着她跟我们不一样。”

    琼玉缓缓点了点头，“我上次去皇都找你之后，就恰巧碰到了艳艳，我看见她竟跟……”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给二位小姐上菜。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打断了琼玉接下去的话，她道了声谢谢，随后等那两个服务生走远后，向前倾了倾身，“她竟跟霍氏总裁在一起。”

    “噗——你、你说什么。”

    尚九怜惊的一口水直喷了出来，洒在桌子上，“你是说，她和霍北辰在一起？就是上海滩那个大佬？！”

    琼玉淡淡的点了点头，她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天呐，珠珠，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我确定，那天晚上真真切切，可做不了假。”

    “怪事。”

    尚九怜飞快地说道，眉头有些紧蹙，“不会吧，艳艳一向不出台的，怎么会…”

    琼玉咬了下嘴唇，“不知道，我今天叫你出来，除了向你打听这个艳艳，还有一事，要你帮忙……”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说。”

    琼玉收起脸上微弱的笑意，半眯着眼，“我想让你帮我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尚九怜有些惊讶，“留意她？怎么，该不会她是你情敌吧？”

    琼玉笑了笑，将食指贴住嘴唇，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拜托你这一件事，这对我很重要，以后我会和你解释的。”

    她撇了撇嘴，夹起一块有些烤糊的肉放进嘴里咀嚼，“好。”

    琼玉微微一笑，“谢谢，九儿。”

    ——

    日子波澜不惊的前行着，入了冬，琼玉开始渐渐显怀，不过还好是冬天，她为了掩人耳目，干脆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戴笠笙请了老中医亲自来给她把脉，那老头开了几服药便道并无大碍，叶南亲自送他离开。尚九怜已将近半月有余没有消息传来，她有些坐立不安，正胡乱想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戴笠笙的，她看了一眼屏幕，来显是‘泓山’，她拿起来想送到书房给他，他却正好在这个时候进来，他看了一眼，“谁的。”

    琼玉递给他，他没说什么，接了。

    这通电话打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期间他一直在嗯，脸色却越来越沉重，琼玉从他眼睛里似乎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气，“你确定是他做的？”

    他吸了口气，“我觉得未必，他既已答应与我的合作，131国道可是他的人脉安排的，他外面有多少闲事我心里清楚的很，他更心知肚明，连回来这样的大事都偷偷摸摸的暗中进行，他能往警察那里自投罗网？”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戴笠笙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脸色绷的紧紧的，“我还是不信，你得到的消息确切可靠么，这事可不能凭空猜测，南郊已经被他吃死了，他还有胃口？”

    戴笠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往后退了两步，以为他是嫌她碍事，于是便装作去擦空调，拿着罩子布随意的擦拭着。

    “如果真是他，那就是早有预谋，从慈善晚会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真没想到，一边吃着南郊那块大肥肉，还这么大本事，把东西亲自送到条子眼皮子底下，就为了陷害我。”

    戴笠笙冷笑着，那是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寒气。

    “看来，这金蝉脱壳李代桃僵，他玩儿得挺顺啊，怪不得在上海一声不吭潜伏这么多年，怪不得义父一直视他为眼中钉心头刺，要是我，我也早想法子解决了，他，这号人物留着，迟早生出祸端。”

    琼玉听的迷糊，可还是察觉出似乎和霍北辰有关，但自始至终也没听到戴笠笙提起他的名字，又像，又不像，霍北辰才从上海回来不到半年，霍氏根基尚且不稳，他不好好卧薪尝胆研究战术，还能做什么？

    “你先找人，从警局里把东西解出来，那些有问题的，告诉他们，千万洗脱，跟我没关系，消息尽可能封锁，不然传出去对公司声誉将是毁灭性打击。至于那批有问题的，不行就找个人顶替，局子里我有熟人，压下就行，那个人你不用管，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否则事情更加棘手，顺便跟师叔打声招呼，让他看时机行动起来。”

    戴笠笙说完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随意扔在沙发上，似乎有些烦躁，他扯开衬衣领子，靠着沙发闭目假寐，琼玉转身进了厨房，拿出一些零碎的咖啡豆，放进咖啡机里研磨着，又加了些糖块，端出去递到他手边。

    “戴先生，刚煮好的，你喝一点。”

    他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杯子，“放糖了吗。”

    她点了点头，“放的不多，这个有些苦。”

    他眉头依旧紧紧蹙着，看起来十分疲累，“拿下去吧，我喝咖啡从不加糖。”

    琼玉轻哦了一声，随后将被子递给保姆，她往沙发上坐下，向他挪了挪，“出什么事了。”

    他转头看向她，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你应该知道，我与霍北辰一向不合。”

    她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继续说道，“131国道出事了，我借用他的运输途径和人脉向缅甸那边出口了一批货，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往这批货里加了很多违禁的，凑巧的是，这批货正好被条子扣下了。”

    “不可能。”

    她下意识第一念头就是替他开脱，“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批货以我的公司我的名义运输，跟他丝毫无关，就算我说是他与我合作，连合同都没签，你是条子你信吗。”

    琼玉猜测的确很严重，不然以戴笠笙的脾气，在面对她维护霍北辰的时候早就炸开了锅了，而不是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她咬着嘴唇，手指不安的抠动着，“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把算盘从一开始便打的好好的，他为何忽然改变口径与我合作，还不肯签合同要收益，借着你是我的人的缘故，牵住了我的命脉，他一早就是做好了套，就等着我去咬钩。”

    戴笠笙说完，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十一啊十一，他对你的好，还不是利用了你。”

    她忽然用力站起身，踉跄着嘶吼道，“不可能！”

    他冷笑着站起来，伸手捏住她下巴抬起，她眼眶有些发酸，“问问你自己的心，他是在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之后对你出手的，还是之前。”

    琼玉眼泪落在茶几上，脑海中不断回忆，霍北辰，的确是在之后。她看着果盘里插在苹果上的刀，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它狠狠割过一般。

    “霍北辰，一个披着温润面具实则老狐狸一样的人，他的老谋深算，你连万分之一都猜不透，不然他凭什么能在上海滩那样人才辈出的地方称霸一方？你到底跟没跟他上过床，十一，你真是好样的。”

    他冷笑着用力捏紧她下巴，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粉碎，他一把提起她压在沙发上，掐着她的脖子，琼玉看着他那刚毅冰凉的脸，此刻有些扭曲，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痛快。

    琼玉放弃了挣扎，一双空洞的眼睛越过他看向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她在风月场里和太多男人逢场作戏过，也用花言巧语欺骗了太多客人，但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在她身上故技重施，而那人，偏偏是她昔日的爱人。

    “我收到的消息，霍北辰这次动作虽然动静不大，却也下了狠手，景深那边，已经掌握了不少他的动作，他暂时不会动景深，可他的人就在外面替他做事。十一，你既然跟了我，就不能帮着外人害我，对不对。”

    他语气忽然平和温柔下来，她听着有些恍惚。

    “我从不愿意把商场上的事对女人讲，自古后宫不得干涉前朝政事，就是这个道理。可是十一…我现在不得不怀疑，你到底是谁，又是哪边的人，但只要你跟我一天，就不可以身在曹营心在汉。”

    琼玉迷茫的嗯了一声，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好，从现在开始，你去找他，什么都不要说，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替我套一下他的话，他如果真心喜欢你，你问他，他就不会隐瞒，记住了，回来告诉我。”

    琼玉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回归了意识。

    “你让我去做间谍？”

    “不是间谍，只是打探，你不是也想知道他对你到底什么意思么，况且…从前你还在国际名流的时候，可没少替栾鹰来刺探我的军情吧。”

    琼玉忽的笑了一声，扶着茶几慢慢坐起来，捂着肚子向门口挪去，她换好鞋，刚要推门出去，他忽然出声叫住了她，“十一。”

    她顿住步子，回头看他，似乎今天早上还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变得忽然陌生冰冷起来，他垂眸望着地面，清冷的侧脸带着几分捉摸不透，“你不要让我失望，背叛我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不管是谁。”

    她没有说话，转身推开门便跑了出去。天边忽而刮过一阵疾风，太阳被云层深深掩埋，巨大的云层深不可测，她只觉得这风无比刺骨，似乎穿透身体，冰封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