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霍北辰带走了艳艳，马文良则带着两个小姐在酒店春宵一夜。许是惊鸿一瞥，又或是太过怀念，在艳艳满眼含泪的眸子里，霍北辰似乎怔住了，她的眼睛实在太像她，如同复制粘贴，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不同。

    似乎比霍言珠还要像。

    真好。

    “你…你说你叫什么。”

    霍北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见她脸色略好了些，不似刚才那般苍白，她一手扶着墙慢慢直起腰来，往后退了一步，从二人重合的阴影中抽离，她微微鞠了一下，“回霍总，我叫艳艳。”

    他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费解，“我问你真名叫什么。你放心，我既出手替你解了围，就不会轻易出卖你。我看得出来，你应该不是自愿做这个，甚至很是反感。”

    他说完，艳艳有一阵犹豫，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璀璨发亮的裙子，眸中划过一丝黯然神伤，“真名…重要吗，一个卑微的没有人权的区区小姐，又有谁会管你叫什么。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在这儿待久了，是会忘记一切的，霍总就叫我艳艳吧。”

    他直直地看着她，她眼中最后一丝倔强煜煜发光，他单手撑着墙，遮住了从背后望去的视线，“我听你讲话不俗，可曾念过书？”

    她摇头笑了笑，“读过女训和四书，不过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上学，我就偷偷跑到书店去打工，那老板人很好，教我认字，还把书借给我看。不过，这点雕虫小技又哪里能跟见多识广的霍总相比，您太抬举我了。”

    霍北辰哈哈大笑，那笑容格外喜悦，琼玉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却能听得到想象到，她抬手捂住心口。他若有意味的向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形投放出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她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心脏跳动的厉害。

    “能说会道，是个好苗子，像，太像了。”

    他若无意识的说道，艳艳有些奇怪，她皱了皱眉，“像？霍总觉得我像谁”

    他哦了一声，咳嗽一下，“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一个故人罢了。”

    艳艳歪头想了想，随后抿唇轻笑起来，“我看您说的那位故人，大抵是个女子吧，而且…她并算不上什么故人，而是您的心上人吧。”

    她说罢，眼神忽然灵动起来，笑意盈盈抬头望着他，他忽的被人无征兆的揭穿，还有些愣怔，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三秒过后，随即低低笑了出来。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低沉却有磁性，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我现在忽然有些明白你是如何在这儿生存下去的了。”

    她哦了一声，“为什么。”

    他收起手臂，向她俯下身去，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面还沾有水珠。“因为这个。”

    他说罢，伸手覆上她的嘴唇，冰凉的指尖一触上去，就像狂风疾雨的闪电，刺的她一个激灵，身体跟着颤栗起来。“霍总，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要上手了吗。”

    她说着，闪身从他禁锢中躲开，抬手擦了擦嘴唇，似乎有些嫌弃。他将她动作收于眼底，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如此斯文清冷的小姐，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艳艳小姐如此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果我今晚硬要睡了你，你是不是要拿把刀劈了我。”

    她感到很奇怪，往日里来点她的客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变态的特殊癖好，她心里是很抵制的，为了不得罪大佬，却又不得不忍着恶心笑脸相迎。眼前的男人似乎与以往的客人不同，这让她一时有些糊涂，她摊了摊手，“还有人自己咒自己的，霍总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极了。”

    霍北辰笑的更加愉悦，后背因为大笑而轻微颤动，他抹了下嘴，“你学的还真快，这是用我的话来将我一军，在下服了。”

    她看着他依旧带着笑意的面孔，心中默道一声奇怪，许是他的笑容太过感染，她抬头看了一眼，便有些挪不开眼，悄悄转过身去，对着墙壁露出一个轻笑。琼玉看不太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二人似乎又交谈了些什么。大厅里动感的音乐声越来越大，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刚想转身向后看去，却因站的太久而导致腿麻，脚下一个趔趄，高跟鞋的底部摩擦过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在那里。”

    霍北辰反应极快，他几乎在那声响动之后迅速朝楼梯处走去，琼玉吓住了，顾不得整理凌乱的头发，捡起包便立刻跑下了楼。霍北辰走到墙角处，那里并无一人，他又探头向楼梯看了看，眉头随后蹙起。

    艳艳走过来，“怎么了霍总。”

    他摆了摆手，眼神却依旧盯着楼梯，“没什么，或许是我幻听了，也可能是只猫。”

    她噗地笑了出来，“您在开玩笑吗，这里密不透风，哪里来的猫。”

    空气中忽然刮过一阵香味，不是那种浓烈的香水，而是淡淡的花香，二人同时捕捉到。霍北辰垂眸，盯着地面不知在思索什么，许久，他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

    “说不定，是个厉害的小野猫。”

    艳艳没反应过来，她懵懵地问道，“还有这么厉害的猫吗，能一跃而上这十几米高的铜墙铁壁？”

    霍北辰心情略好的转过身来，他看着她完全呆滞的神情，止不住的笑意，朝包房走去，“那就不知道了。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进去，马局就该怀疑你在外面生孩子呢。”

    他说着爽朗的笑着推门走进包房，艳艳低头重复了一遍，随后想到了什么，她脸随即一红，对着空气道了声讨厌，随后娇笑着进入包房。

    马文良有些醉意，他看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二人，流里流气的吹了声口哨，“怎么吐了这么久，别不是有了吧。”

    艳艳被口水呛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霍北辰转头，伸手轻轻抚着她后背，动作十分温柔。“马局，你看你，把人家吓的，嫂子在家可没少嫌弃你吧。”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马文良打了个饱嗝，声音洪亮的惊人。“嗐，好好的提那母老虎干什么，她还有脸嫌弃我，也不照照镜子自己那副德性，又丑又胖还天天缠着我做，我不嫌弃她不错了。”

    艳艳轻声嘁了一下，神色中带着浓浓的厌恶，霍北辰饶有兴味的看向她，“马局，这话也就在外面跟旁人说说，要是嫂子站在你面前，你还能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么。”

    马文良停顿了一下，脸上一丝裂缝，他快速地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算了算了，不提她了，接着喝。”

    霍北辰浅笑着端起酒杯，与他碰过后一饮而尽，边上的艳艳始终一言不发，他放下酒杯，“马局，酒过三巡，咱们就谈谈正事吧。”

    马文良咂摸了下嘴，“霍总有话直说。”

    他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略慵懒地说道，“关于南郊那块地皮。我知道，一直有很多人眼红，流着口水想吃到那块肥肉，只不过因着政府一直不肯松口，所以那块地皮一直没有主人。霍氏主要以经营贸易为主，这两年把主线渐渐转移到国外，实不相瞒，我的确也是看上了那块地皮，那么好的一个地段，如果为我所用，那便是坐等钱来的美事。”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瞟向马文良，他面带笑意，“哦？霍总的意思是？”

    霍北辰笑了笑，眼中一丝狡黠，“我想要那块地皮，您跟政府的关书记不是陈年旧友么，只要您稍微吹吹风，这便是手到擒来的事。”

    “哈哈哈哈…”

    马文良听罢大笑起来，他连连摆手，“霍总的这把如意算盘打得当真秒极了，我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原本我跟老关是大学同学，你既然想要拿下南郊，看在我们的情谊上，我就替霍总说说情，哎呀，这事儿也大概成了。”

    霍北辰直起身，笑着抱拳行礼，“如此，那就多谢马局了，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哈哈哈…好，那就一言为定，干——”

    “多谢马局。”

    琼玉蹲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街上热闹非凡的景象，忽然觉得特别可笑，仿佛自己就像个怨妇，来夜总会捉奸来了。她没看清那个女子的模样，只是心中不再平静，似乎如临大敌，她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想到他们今晚一同过夜，心中说不出的刺痛和嫉妒。

    凭什么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触碰你。

    音音就在你面前，可你却不识。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的路灯渐渐一只接一只熄灭，街边摆摊的小贩合上卷帘门，将剩下的羊肉汤和馄饨一并倒进垃圾桶，随后将店门上锁，蹬着电动三轮扬长而去。皇都天堂门口却来了更多的车，此时正在保安的指挥下缓慢有序的停放，在牌匾上的霓虹灯闪过三下之后，霍北辰走了出来。

    艳艳在他怀中。

    琼玉精准的捕捉到，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女人，霍北辰与醉的发飘的马文良简短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分道扬镳。司机走过来毕恭毕敬鞠了一躬，随后打开车门，霍北辰带着醉意的眸子看向艳艳，她犹豫了一下，随后便跟着坐进车里。

    琼玉的手死死抠住大腿，腿部的肌肤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出血，车子调了个头，随后打开了闪光灯，在飞快经过大门长廊的时候，强烈的明光照在门口的反光镜上，琼玉瞬间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她吃惊地捂住嘴巴，车子绕过她渐行渐远，路面喷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身。

    她怔在原地足足一分钟，直到身后传来一群愈来愈近的说话声，她这才猛然惊醒，迅速地跑开。她捂着跳动的心脏，神色慌张的拦了辆出租车，凌乱的面孔吓了那司机一跳，她飞快坐上车，报出地址后，便飞也似的逃离。

    那个女人居然拥有和她十分相似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的清纯无害。

    两个星期后，南郊那边驻进了一支施工队，开工剪彩仪式举行的十分低调，可还是被不少记者拍下报道。戴笠笙坐在办公桌前，手中拿着新鲜的报纸，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唇边似乎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叶助理抱着一摞文件正汇报着。

    “南郊那边，霍氏已经拿下，这几天便着手开工，地基差不多建起来，等到他们盖了五层楼的时候，我再放出消息。”

    空气十分安静，静谧的阳光透过窗帘缝射进来，戴笠笙微微眯了眯眼，“城北的商业街，现在怎么样了。”

    叶南放下手里的笔，“我一直派人跟进，我与老何一直配合的很默契，一切顺利。只是土地局那边，嫌我们在买下的地皮之外所占用的附加面积太多，我已经让公关部的人前去协商这件事了，但根据前线汇报过来的进展，可能还需要再拿出一部分资金来打点一下。”

    叶南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合同，递给戴笠笙，他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几分钟，“没关系，这个可以适当调整，你自己按照数据把握一下。”

    叶南点点头，“那戴总认为有关南郊的……”

    没等他说完，戴笠笙抬手示意打断了他的话，“这个再说，现在谈还为时过早，等一段时间，不急。”

    叶南道了声好，随后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戴总，南郊那块地皮非常重要，无论地段还是位置，都是难得一见的，倘若就这么让霍氏给接了手去，那咱们损失的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我和老何私下认为，霍氏此举，很大可能是针对您。”

    戴笠笙闭起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景深那边什么情况。”

    叶南推了推眼镜，“二少主那边没什么意外，很正常，在萧先生的打点下，已经与霍氏走近了，据我所知，两天前他们还在世纪饭店一起吃过饭。”

    戴笠笙哦了一声，“是么。十一前几日跟我提起过，说她亲眼看到霍北辰与一女子相伴，并拍下了照片，你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这照片和消息都放出去，一定要夸大其辞。”

    叶南点了点头，“戴总，那琼玉小姐，您打算……”

    他勾了勾唇，浅笑道，“打算？”

    叶南有些着急，“她明显和霍氏有……”

    他重重的咳嗽一声，叶南便止了嘴，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不曾发出，静默片刻后合上文件夹向戴笠笙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

    入冬后，海棠树便全叶凋零枯败，戴笠笙走到窗前，有些烦闷的捏了捏眉心，远处老城楼上传来的中午十二点敲击声响彻全城，在空中盘旋许久。他盯着赵家圩子的方向看去，仿佛一街之隔的海棠坞又下起了花瓣雨，惊动满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