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的中午，雷小威按照约定带来了默写出来的调查报告。南冬翻了几页厚厚的稿纸，一把扔给郑心。他给风尘仆仆赶来的雷小威递了一个苹果，自己也随手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你妈妈签字了吗？”他边咬苹果边问。

    “没有。”雷小威说，“我妈说签字之后马上就要搬走。我就和她说，等我在这个学校过完生日再走。她非要签，我就说我有些接受不了，让我缓两天。”

    “你妈妈的眼睛好了么？”郑心问。

    “还用纱布捂着呢。”

    “都这么久了，应该好了。”郑心感到有些奇怪，“是不是用的药不对症？”

    雷小威摇头：“不知道。每次她都去医院上药，我上课也不能陪着。”

    南冬开口问：”你说你要过生日，什么时候？“

    “就在后天。刘琪浩他们给我定了蛋糕，说要晚上送别一下。我说今年不想过了，他们不同意。”

    郑心说：“他们也是好心，怕你今年过生日难受，想热闹一下。后天又是周末了，还有时间和朋友们说说话。让你妈妈也去吧，总让她一个人待着不好。”

    “我知道，这就要回去了。我现在除了上学，就陪她待着。”雷小威说完，看着郑心手里拿着的调查报告，郑重地说：“郑老师，南冬老师，能记住的我都记了，剩下的，就麻烦你们了！”

    南冬和郑心站在窗边目送雷小威走出医院的大门，郑心看着瘦小的男孩子的身影在车水马龙中消失，心里又有无限的惆怅。他坐回病床上，拿起雷小威写下的东西，把它分成两半，递给南冬一份。

    “快点，干活了。”他催促南冬，“你要的东西来了，咱们一起看。”

    “真是资本家作风，连休息的时间都不给人留。”

    南冬嘴上抱怨着，却还是听话地坐在郑心旁边。雷小威写下的东西很不规范，有些专业术语也是记得乱七八糟，但基本的框架和信息还算是完整，可信度还是有的。两人整整一下午都在研究这份手写报告，等到吃完饭的时候，两人对坐在病床上，边吃包子边说出自己的想法。

    郑心看着报告先开口了：“雷小威爸爸挺惨的。尸检报告上说，他是‘硬脑膜外血肿、心室血里存在碳氧血蛋白、左右手握拳、双臂呈现拳斗姿势、呼吸道有灰烬附着’，他不是被直接炸死的，而是被冲击波炸伤后活生生烧死的。这得多疼啊！”

    南冬看着郑心紧蹙的眉头，想了想，说道：“你听过烧伤休克吗？据说，被烧死的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大脑会强制人进入休克状态，之后神经麻木，心脏骤停。绝大多数被烧死的人都是这样死的。”

    “你说这个干什么？”郑心眨眨眼，有些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他死的时候，大概没有那么疼。”

    原来这是一句安慰的话！郑心差点笑出来，想不到南冬还有这样感情纤细的时候。他默默接受了南冬的好意，舒展开眉头，接着说：

    “也就是说，雷小威爸爸的死因没什么问题，和他妈妈的话也对的上。”郑心向后翻了几页，把稿纸撇在南冬面前，“我真不知道你到底要看什么。”

    南冬捡过来调查报告，一手把包子送进嘴里，一手指给郑心：“我想看的主要是这个。”

    南冬指的是“现场取证报告”的那一部分，郑心仔细看了现场找到的物证，除了家具残片和一些生活用品没有特别的东西。“你究竟要找什么？”郑心问。

    “你还记得现场留下的那片松香吗？”

    “记得。怎么了？”

    “我们去过现场。当时走廊的墙壁都被熏黑了，小点的家具都没剩下，你觉的松香这种易燃物怎么会留在走廊里？”

    郑心想了一会儿，说：“也许，它是装在什么东西里的，爆炸后，它连带外包装被炸飞到走廊里，没有接触火焰，才会有留在走廊墙角里。”

    “我要找的就是这个。”南冬指着上面记录的一条证物，说，“一个变形的六寸方形铝盒，上面有几个字母看不清了，大概是-RNA-DE-。”

    郑心猜了半天，最后只得问：“这到底是什么呀？”

    南冬打开手机的购物软件，输入这些字母后，屏幕马上弹出了相应的商品：“法国CORELLI小提琴专用松香——BERNARDL。你之前说这松香和你见过的日本产的那款很像，其实这种松香比你说的那种还要贵。50克要180块钱。现场这个包装盒，是100克装的。”

    郑心更加纳闷了：“松香这东西是消耗品。这东西会是雷小威的吗？他家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他说过，不用这种松香呀。”

    “你要想想他爸爸当时的心情。本来答应要给儿子换一把新的二胡，结果家里没钱了，只能买一点其他的东西来弥补一下……”

    “所以他爸爸出去那二十分钟是去买松香了！”郑心恍然大悟，“他买不起好二胡，就想买点孩子能用的东西！我们可以去问问小区周围的文具店。这东西买的人少，老板一定记得！”

    南冬点头，说：“如果确实是这样，我大概明白他爸为什么会点明火了。这种松香里面加了檀香油，网上能查到鉴别真假的方法就是敲下一片，用火烤一烤，看看有没有味道。三百多块钱对他家来说不是小钱，他肯定想知道买的是不是真货。”

    “也就是说，他回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煤气了，他没注意到，所以点了火。”郑心转念一想，又说，“不对呀！煤气公司供应的煤气都是添加特殊味道的。煤气泄漏他怎么会闻不到呢？”

    “我认为他能闻到。”南冬双手交叉，盘腿坐在病床上，接着分析说，“你看现场散落的那些物品，不是有工具吗？”

    郑心仔细看了一眼，和南冬说一样。厨房里有菜刀、搓板、磨刀棒和扳手，客厅里还要散了一地的工具和工具箱。

    “扳手是在厨房里的，说明它被拿到厨房用过。我怀疑，是雷小威爸爸注意到煤气泄漏了，所以才用扳手去修理了哪个部分。”南冬说，“如果真是这样，就有一个问题了，他爸爸是什么时间去修理的呢？”

    郑心推测道：“肯定不是买松香回来之后。正常人知道煤气泄漏，哪有刚修好就点明火的？肯定要散散味道吧？”

    南冬同意这种看法：“也不能是太久之前，不然扳手久会被收起来了。最有可能的时间段，就是他和雷小威妈妈吵架前后。”

    郑心很是意外：“那这样说来，雷小威妈妈肯定是知道煤气泄漏的事了？”

    南冬默然一笑，算是肯定了他的话。

    “那为什么……”

    南冬摆摆手，打断了郑心的话。他脸上挂着一种悲悯而无奈的神情：

    “郑傻白甜，我之前说过不想管这件事，可惜当时你不懂我的纠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爹妈身边，这种事儿从小到大看过无数次了。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不幸和幸运，但每次他们都会选择同一个结局。”

    “什么结局？”

    “那就是，向‘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