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南冬分开后，郑心独自走回语文组。刚走到楼梯口，他就察觉到了今天的语文组有点不同寻常。语文组的老师通常都以“佛系”驰名全校，可现在办公室的气氛有点火爆，离着老远就能听到里面大声说话的声音。

    “还是提醒一下这些大哥大姐吧。”郑心心想，“一会儿主任路过听见吵成这样又要啰嗦了。”

    就在他离门口还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一句话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这回李美宇可是缺了大德了。梁枚可咋整啊，多闹心。”

    这是郑海玲老师的声音。她说话时每一句的尾音都打着卷，很有特点。郑心贴着墙驻足安静地听着，想看看他们在讨论什么。

    “人家就是通知一下订婚宴延期，瞧给你们愁的。没准有别的事儿呗。”这是秋姐的声音，她话锋一转，问：“芳芳啊，梁枚和你咋说的？”

    “梁枚啊……她……她也没和我说什么呀。我也才知道她订婚宴取消了。我还纳闷呢。”

    “这有什么纳闷的，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郑海玲老师说，“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梁枚她对象也够意思了，直到今天才沉不住气。”

    这话好像让秋姐有些不高兴：“扯远了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为啥还不知道呢，当什么福尔摩斯！别人乱嚼舌头也就算了，咱们都一个办公室，这么乱说多叫人笑话！”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孟老师又来当和事老了，“要说还是咱自己组人心疼自己组的人，省下五百块份钱子，干点什么不好。”

    孟老师说完，大家尴尬地笑了几声，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分钟过后就又开始了新的话题。郑心看再也打听不出太多的东西了，装作刚进门的样子径直走进办公室。

    谁知道他刚一进门，本来已经有所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

    “大家都上完课了？”

    郑心试着打招呼，只得到几声不冷不热的回应，孟老师倒是故作热情地勉强笑了一下，但燕妮妮却没那么客气。她狠狠地瞪了郑心一眼，低头备课再不说话。

    郑心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了，不过还是装作糊涂的样子对着燕妮妮嬉皮笑脸：“妮妮大小姐这怎么了，今天心气不顺？”

    “没有啊。”燕妮妮拉着长声说出这三个字，头也不抬地继续工作。

    郑心在办公室的人缘还不错，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有人给他打圆场，但今天的气氛尴尬异常，他也只好在尴尬的沉默中尴尬的坐下来。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中午下班。在这期间也有人偶尔谈论别的事情，都不过两三句话就草草地结束了话题。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办公室，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李凤华老师隔着办公桌的玻璃挡板对坐。

    南冬刚发来消息，说是中午物理组要去聚餐，他一个人也懒得回家。他懒得做饭，办公室又比家里风凉，他决定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小憩片刻。

    他抬头看看李老师，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估计她也打算在办公室休息了。想到她中午会在这里做饭，郑心觉得能跟着蹭一顿就再好不过了。

    “李老师，你中午在办公室做饭么？我这里有泡面。”

    李凤华老师抬起头，看了郑心几秒。

    “拿过来吧。”她伸手接过泡面，“我这有鸡蛋和油菜。正好够咱们俩人吃的。”

    “那我就沾您光了。”郑心笑着搓搓手，拿着菜盆和一小把油菜去水房洗好。等他回来时，李老师已经把水烧开了，正等着菜下锅呢。

    “李老师，要我去买几根香肠么？只有鸡蛋和火腿会不会太淡？”郑心问。

    “我不吃香肠，添加剂太多。”李凤华老师把鸡蛋打在锅里，面无表情地说，“你要吃就自己买点，我不吃。”

    郑心的确也不喜欢吃香肠，外面的太阳又晒得厉害。他看了看被烤得能隐约看出流动的空气，摇摇头：“我也不吃。李老师，我帮你把油菜下进去吧。”

    在得到同意后，郑心把每根油菜简单地折成两截，丢进锅里。油菜叶子随着水的翻滚上下浮动，油炸的面饼也慢慢地在沸水中舒展开形状。泡面煮好后，郑心先拿没用过的筷子挑出一碗，夹起一个荷包蛋盖在泡面上，并细心地在上面铺上一层菜叶。

    盛好面后，他把面碗并筷子一起递给李老师，李老师接过之后，吃了几口，突然笑了。

    “你这孩子挺好，比你学姐强。”她说，“你别怪我说话太直接，我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你这孩子真是不错。”

    郑心错愕了一下，不明白李凤华老师什么说了这些话，端着面碗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李凤华看着郑心的神情，笑了：“上次椅子的事儿，换上燕妮妮那脾气，早炸了。你还挺沉得住气的，学历高也不傲人，孩子又谦虚，挺懂事的。”

    郑心这才想起上次的事情。虽然当时他给气个半死，但现在不提也一点都记不起来了。看来当时那件事让她对自己印象不错，自己不如趁这个机会探听一下学姐的事情。

    “李老师您还真是错爱了。”他笑着小心地试探道，“我学姐李美宇，她性格才真是好。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可算了吧！”李凤华老师一挥手打断他的话，“你那学姐呀，又怕事还又惹事。你是不是在门外听他们说啥，上我这里套话来了？”

    “哪有啊……”郑心掩饰性地用手指轻轻蹭了蹭鼻尖。

    李老师笑了：“我从刚开始工作就当班主任，到现在有三十年了。从学生到家长，什么样人没见过？你是最容易懂的那类。今天中午就咱俩，你要问啥就问吧。”

    虽然李老师生得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郑心丝毫不怀疑她的精明。她既然开口了，不妨趁这个机会问个明白。

    他迟疑了一下，问了第一个问题：“李老师，刚才大家说梁枚姐是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都在门外听全了呢。”

    郑心摇摇头：“没有。”

    “梁枚的订婚宴取消了。”

    这可真是惊人的巧合。回想起南冬说过的话，郑心隐约有了个想法：“李老师，我问句不该问的话。梁枚姐这事情，和那封检举信有关系么？”

    李老师冷笑了一声：“你问得太客气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直接告诉你吧——检举信就是李美宇，是你师姐写的！她是嫉妒梁枚考上了编制，故意阴她！”

    郑心“嚯”地站起来，面汤泼洒半碗，大叫：“不可能！”

    “你别激动啊。”李老师拍拍郑心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这事很多人都知道。我丈夫在教育局工作，这检举信也从网上发了一份，教育局特意找相关部门核对了一下，举报的账号是用李美宇手机登记注册的。”

    郑心顿时哑口无言。这个消息算是铁证了，现在手机都是实名制，况且，李美宇学姐的手机一般都随身携带，谁能有机会用她的手机获取密码进行登记呢？想到这里，郑心突然觉得心里难受异常，那个平时胆小静默、偶尔有些小心眼的学姐，真的会干这种事么？

    “那学姐辞职，是因为教育局和学校容不下她了么？”

    “这我可不知道。估计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李老师一边吃面一边说，“我这倚老卖老教给你一些东西：小时候玩过老鹰捉小鸡吗？咱们教师是母鸡，教育局是老鹰。母鸡和老鹰的较量，只能停留在怎么少丢孩子这类问题上，别的都不用想。我这话你慢慢品吧。”

    郑心自然是没有心情“慢慢品”这番话。从中午到晚上放学，整个一下午他脑子乱糟糟的。这么多天他和南冬的推理和努力全部显得那么可笑，即使有些问题他依然想不明白，但在铁证面前，他连替学姐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办公室里闷热的空气被来来往往的同事和学生搅动着，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什么也做不下去，连喝水都觉得有些恶心。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放学。今天没有晚课，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离开了，走廊里也渐渐静悄悄的。郑心仰头靠在椅子上，疲惫缓慢地呼吸着，脑袋好似灌了浆糊。连南冬在他身边坐下都没注意到。

    南冬看了看郑心，没有说话。安静地打开一袋九制杨梅，边吃边看桌面上摆放的语文习题册，他看到有一篇名叫《梅雨时节》的文章，觉得非常有趣，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你来了啊。”郑心的声音有些疲惫，“怎么不说一声呢？回家吃什么？还是出去吃？”

    南冬没有回答，他指着这刚才看过的那篇文章，问：“你家是江西的吧？那里产杨梅么？”

    “大概有人种杨梅吧。不过我们那边更多种橙子的，你高中人文地理没学好么？杨梅主要是云贵和福建产的，新鲜的杨梅一年也就吃那么两个多星期。现在很多人家都有冷库了，能多放一阵子吧？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没什么。”南冬扬起了手里的零食，“我从小就爱吃这种九制杨梅，看到这篇文章，挺好奇的。我第一次知道‘梅雨’原来是指杨梅熟时下的雨。”

    “梅雨有时能下将近一个月。”郑心说，“北方人刚到南方最受不了梅雨天气了。我以前有个朋友，是北方人，到我家住过几天，正好赶上梅雨天。一个星期都没有出屋，他说身上要发霉了。”

    “我看今天你才是发霉了。你这状态很不对啊。说说吧。”

    郑心叹了口气，坐下来，把上午听到的事情转述给南冬，南冬用心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管学姐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是单纯嫉妒梁枚姐考上了编制，她都不该这样做。这样太不地道了。”

    “你不用这样想。这事不是她干的。”

    郑心疑惑了：“你怎么知道？”

    “我的直觉。”

    郑心有些无奈：“又是直觉？”

    “我直觉告诉我，应该相信你学姐。你是她师弟，反而不信她？”

    南冬的话让郑心陷入了沉默，他低头想了片刻，开口道：“你说得对。学姐不是那样的人，我该信她。可是为什么举报的账户会是她电话登记的呢？”

    南冬一耸肩膀：“这就有多种可能了，我们以后再研究。现在马上跟我走吧，有别的事。”

    郑心一头雾水：“你今天不是没有晚课么？”

    “不是晚课。中午于主任打电话给我，我忘告诉你了。”南冬抬手看了眼手表，“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了。今天晚上，校长请新来的教师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