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不是让你提醒我留出五百块钱礼钱么。”郑心说，“我们办公室梁枚姐这个月订婚。这检举信第四条，十有八九说得是她。”

    “这事靠谱？”

    “靠谱，就是她。上次通过教师编制考试的女老师一共就三个，除了梁枚姐，那两个都是去年新来的毕业生，都没有对象呢。”

    “呵。”

    南冬这一声轻笑让郑心摸不着头脑。“你这‘呵’什么意思？”他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梁枚姐嫁了个心比倭瓜大的人。未婚妻都被写成那样，还能那么淡然订婚。”

    “他是不知道吧？知道也未必往梁枚姐身上想啊。”郑心说，“再说，都知道这检举信是假的，她对象也没拿这事儿当真吧？”

    “谁知道呢。”南冬耸耸肩膀，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回去吧，我一会儿有课。”

    两人关上阶梯教室的木门，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回语文组是要经过物理组的，走着走着，郑心在南冬办公室的门口停下来。

    “怎么？进去坐会儿？”南冬调侃道。

    郑心没有理会南冬的调侃，而是盯着办公室外墙上的公告栏发愣。原来，在风城高中，每个教学组办公室的墙外都有一个外挂式的公告栏，公告栏里没有什么校园新闻，也不写什么国家大事，只是展示本组教师的照片、名字和个人信息。郑心看着南冬的名字和照片挂在公告栏上显眼的位置，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

    “南冬啊南冬，不愧是你。”郑心心想，“连学位和专业都写得这么详细，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学校是准备培养你当王牌教师了。而我，连课还不能上呢，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笑话我，白读到硕士学位，连课都讲不好……”

    郑心脑中浮想联翩，偏偏他还是那种藏不住事儿的人，什么想法都挂在脸上了。南冬看他这幅样子，知道他内心戏多的毛病又犯了，便安慰似的用手轻轻按在郑心的头顶，说道：“我大学时候最怕和文学院的学生接触——脑洞太大。什么‘触景生情’，‘触目伤怀’，都是拿手好戏。我一个室友找了个文学院的女朋友，嘿！那小子天天被精神折磨的，天天回寝室念叨，学文学的女人是属猫的。”

    “哪有那么夸张。”郑心说，“女生都这样，像猫一样，一会东一会西的。莎士比亚不是说过，‘女人嬗变’么？”

    “他可不是这个意思。那小子的偶像是薛定谔。”

    郑心把这话仔细来回琢磨了两次，才明白南冬是想要幽默一下，但这实在没什么笑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觉得南冬什么都很厉害，就是这笑话一直冷得很，怎么捂着都热不起来。

    他尬笑了一下：“你这寝室友不会发展成虐待women的变态吧？你要不要去公安部门报备一下？”

    “有必要吗？虐待这事儿不是你情我愿么？”

    郑心无语到直翻白眼：“你情我愿叫虐待么？”

    “世界上哪有凭空诞生的孤立事件啊。以前大学语文课学过一篇文章，特绕嘴，里面有一句，是什么……‘弯曲的树枝才会有鸟做巢’。”

    “啊，‘句枝来巢，空穴来风。’宋玉的《风赋》。”

    “管它呢。就像物质有正反相应一样，受虐和虐待也是相对应的。”说着，南冬又轻拍了几下郑心的头，“你知道吗？你天生就长了副欠虐的样子，有的时候，我这么善良的人看了都想虐一下。”

    郑心不想在这里和他争辩“善良”的定义，这已经不是重点了。他纠结的是为什么他会是一副“欠虐”的样子。

    “你可以解释一下吗？南冬老师。”

    “你小学学过‘田忌赛马’吗？”

    郑心脸色一黑：“你怀疑我的智商还是国家教育水平？”

    “那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啊。”南冬摸索着下巴，边思索边说，“上等马对中等马，中等马对下等马，下等马对上等马……孙膑那老先生是真明白，自然界万事万物都有对应规律的，在兵法里，打破这种规律，叫‘出奇’，出奇而制胜。不过，你要是不想出奇，还是遵循着规律好些。”

    南冬看郑心有些困惑，继续解释道：“说直白点，你就是对所有人都太客气了，你的头脑里没有‘差序’的概念。你在领导面前也罢，在别的老师面前也罢，没有一点态度差别，总是软绵绵的。有教养的人知道你是礼貌，没教养的人就感觉你缺乏自信啊。领导要是觉得你连自己都没法相信自己，就会对你格外‘关注’，这一格外关注，没毛病也挑出毛病了。”

    “那我该怎么办？装成吃人的样子。”

    郑心开玩笑似的拉下眼角，板着脸，神情都变得严肃了。但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一只想要装成老虎吓人的小猫。

    “你是没这个天赋了。”南冬说，“二十几的人了，性格早就定型了。你自信点就好。你是这学校语文教师里有最高学历的，在语文领域，是这个学校的权威。天天那么小心翼翼干嘛。你课讲得那么好，很快就会让你上课的。”

    说道这里，郑心仿佛才有点明白南冬是在安慰自己。他有些诧异南冬轻易地看透了他的想法，更诧异南冬的内心会敏感到在这件小事上在意自己的感受。他此刻隐约地感觉到，这个忽而贱嘴毒舌，忽而聪明通透的人的内心可能有着无比柔软的一面。

    “我再告诉你一个诀窍。”南冬俯在郑心耳边压低声音，“头几天你爸妈从南方寄给你几块茶饼，喝着挺不错。你给于主任送两块，下星期就能让你上课。”

    郑心拿眼睛乜斜着南冬，嘴角挂着不屑的笑意：“这是南神给的建议？这一句话就够你走下神坛了。”

    南冬挑衅一般斜眼回望着郑心：“神给你指了条路，看你走不走了。”

    “走你妹啊！我现在是想开了，不让我上课我乐不得的呢！”郑心站着一抻懒腰，“我爸妈那么远给我邮过来的茶叶，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干嘛去讨好不相干的人。”

    南冬“啧”了一声，像是一声赞叹：“不相干的人？说得对。世界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恶心事，都是把不相干的人和事看得太重了。”

    两人正说着，从走廊的那边走来几位后勤修理部门的师傅，他们穿着工服，带着工具箱边吆喝边走过来，在南冬和郑心面前的公告栏前面停下：“老师们靠边啊……借光、借光……”

    南冬和郑心连忙闪开站到一边，看着几位师傅从工具箱里拿出拆卸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把公告栏里的照片和班牌号撤下，只留下了写着教师姓名和简介的背景纸。

    “为什么要换公告栏啊？”郑心问。刚分完班级没多久，同一个年级的教师不可能出现大规模调动啊，根本没有换公告栏的必要。

    “这不是要考试了吗？”一个师傅一边收拾照片一边说，“月考之后，学校要挑出几张优秀试卷，贴在公告栏展览。我们提前把照片和班牌收拾起来，免得到时候一弄就丢了。”

    几位师傅整理好工具箱带着照片就离开了。郑心也转过身去，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正当他想和南冬招手告别的时候，他发现南冬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公告栏，活像一块木头。

    “你干嘛呢？”他问。

    “我有一种奇妙的预感：事情可能很快又眉目了。”南冬回答。

    “你又发现证据了？”郑心问。

    “不是证据，是天才的直觉。”

    “少扯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