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新教师吃饭？都有谁啊？”

    “我们俩个在加上徐子萍和高英杰。于主任说，她和张彪也陪着。”

    郑心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有些犯愁：“你也不早说。还来得及换衣服么？”

    南冬不屑地翻个白眼：“换什么衣服！你做饭连围裙都不系！上次借给你的T恤溅得全是油点子，现在倒知道换衣服？”

    “那怎么行。校长请我们吃饭是对我们的尊重，我们换一下衣服也是最起码的尊重啊。”

    “哈！尊重？”提起这个词南冬更是不屑。

    “郑傻白甜，你告诉我什么是尊重？他真的尊重我们，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一下，无非是早就把我们忘到脑后了，可能昨天或是今天早上校长助理提醒了一下，他才想起了还有请新教师吃饭这个惯例呢！”

    南冬越说越来劲儿，背着手在郑心面前踱来踱去：

    “你这么多年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位高权重者在高高在上之余，施舍你点残羹冷炙就叫尊重了？‘中国人只有做稳了奴隶的时候和做奴隶而不得的时候’，鲁圣人的话你都忘了？对对对，你是学古代汉语的，估计只记得孔圣人吧？好一个孔老二！‘君君，父父，臣臣，子子’！哼，上司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在他那里居然上升成一种美德了？有意思！”

    郑心拽拽南冬的衣角：“行了，消消气。一会儿吃饭呢，别压着火吃啊。”

    “火气？不不不，这些沉渣烂滓的糟粕不值得我发火。倒是郑心，你一个有文化有思想的新世纪青年居然还看不明白？呵呵，居然在这里大谈尊重！我告诉你什么是尊重。

    “尊重就是给别人自由，懂吗？我就想安安静静给学生上课，别没事拉着我去拍海报给学校打广告！我一点也不愁没有女朋友，别天天左一个右一个给我介绍对象！我今天晚上想和你去新开的店吃乌冬面，不稀罕什么校长请我吃饭！

    “领导一个心血来潮，想凑个饭局就叫尊重？哼哼！按照你的理解，金字塔里的动物木乃伊，就是法老对猫狗的尊重；嘉靖下旨‘留全尸’，就是对和珅的尊重；作协给‘御用文人’发工资”让他们安分点，是对知识分子的尊重；哪天校长想起来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让你冲上去，这就是校长对你的尊重！”

    南冬的情绪有些波动，桀骜中带着点激愤，大有“五四”青年冲上街头的气势。郑心早就习惯了南冬的特立独行，但这种爆发式的表现还是头一次。他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南冬的每一句话他都深深地赞同。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这番慷慨陈词中隐藏的孤独与悲愤，甚至有不甘与挣扎……这些情感一点点在郑心的咽喉处聚积，竟然让他有了哽咽的感觉。最后，这百种滋味慢慢弥散，化作了一声叹息。

    “唉，想这么多干什么。”郑心轻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去就不去，你说的那家新开的店在哪？”

    “不去？”南冬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眉毛向上一挑，面露嘲讽，“干什么不去？这可是真的免费的晚餐。你不是想要快些上课么？连校长的面子都不给，还怎么要课？快走吧。”

    南冬一面说一面抄起郑心的背包，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郑心花了十几秒时间才从静止状态切换过来，连忙锁上门追着南冬走出来。

    “你说了那么多废话，我还以为你不去呢。”

    “现实中有些事最好妥协。心里不舒服自然要发一发牢骚了。”

    南冬从教学楼走出来后，向教工食堂的方向走去。郑心跟在后面，忍不住问：“是在教工食堂请我们吃饭吗？”

    “不然呢？现在严查公款吃喝，你还想去哪里？”

    郑心连连摇头：“本来还对晚饭有点期待，现在全毁了。那地方有什么能吃的么？”

    南冬轻笑一声：“你这脑子！给校长做的饭和给你做的饭能一个味道吗？快点走吧。”

    十分钟过后，二人来到了教职工餐厅。教职工餐厅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宽敞的大餐厅，与学生食堂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餐桌和餐椅稍微像样一些；另一部分则是平时学校接待贵宾的小餐厅。郑心和南冬从正门进入食堂，在大餐厅的尽头转过一个简单的屏风，就看到了一扇有金属把手的对开的红木门。南冬推开了门，看到包括校长在内的众人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们了。

    郑心环视四周，觉得南冬刚才的话十分有道理。给校长吃的饭和给自己吃的饭的确不一样。先不论菜品如何，单就这个房间的陈设，就足以和五星级酒店媲美了。他和南冬分别向校长、于主任和张彪打过招呼，就挨着徐子萍和高英杰坐下了。

    郑心邻着高英杰坐下，高英杰是界限感很低的人，郑心从坐下到现在，耳根子就没清净过。南冬挨着徐子萍，倒是很安静。但也安静过头了，徐子萍连着好几次问南冬的一些近况，他也只是“哼哈”地答应着。徐子萍觉得没趣，低头摆弄手机，也不说话了，南冬则盯着头顶的吊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都到齐了，告诉厨房上菜。”

    许校长说完这句话，张彪赶紧去通知厨房。不一会儿，各色菜都陆续端上来，厨房的阿姨又启开了几瓶果啤，摆在桌面上。一切就绪后，许校长举起了酒杯。

    “今天请几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吃饭，准备的简单了点。本来该早点请你们吃的，这些天事情太多，一拖拖到现在了，都别介意。”

    大家自然连声说“不会、不会”了。许校长接着说道：“你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我们就不喝酒了，今天只有果啤。我先干为敬，算是为各位接风洗尘了。”

    许校长说完，举杯一饮而尽，陪坐的几位也跟着干了酒杯。虽然不是酒，但一杯下去，郑心还是觉得胃胀得厉害。而南冬和徐子萍就很从容，只是跟着喝了一小口。高英杰也是整杯一口下肚，并像□□一样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听得郑心后背发麻。

    一杯酒后，许校长又嘘寒问暖地询问了他们几人最近工作和生活的状况，他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回答。郑心这时仔细地观察着这位许校长：他看上去随和平实，藏在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却让人感觉有些深不见底。他不穿西装革履，只是简单地穿一件蓝白绿三色条纹的POLO衫，再配一条灰麻色的休闲西裤——虽然简单，却是品味不俗。当和别人交谈时，他即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也不住地逡巡。这种人郑心从小就见过很多，但不是校长，而是商人。

    想到这里，郑心不由得笑了。公立学校的校长居然是一名合格的商人？呵，这可真是，对教育的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