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讲课很成功，最起码郑心是这样觉得的。

    这节试讲课的内容是巴金的名篇——《小狗包弟》。“要引导学生学会作者自我反思的精神！”秋姐课前这么说，“要让学生明白在特定历史环境下，作者对幸福生活的热爱和对自己行为的忏悔。”

    可是，这样苍白的话怎么能将作品的灵魂传达给学生呢？眼看着讲台下的学生昏昏欲睡，郑心额上直冒冷汗。

    这时，一个意料之外的学生突然“发难”。“老师，你家里养过狗吗？”乖巧的女生问。

    这个问题比黑板上的“主旨思想”更能吸引学生，一大半要睡着的学生把头抬起来了。

    他第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直视着，学生有期待的，有看热闹的，还有幸灾乐祸的……教室后面还坐着一排听课的教师，他们停止了记录，全部抬头看着郑心。

    郑心眼前有些模糊，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这时，南冬说过的话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你们能讲的，只有自己。”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郑心，放开了去讲吧。站在那里，你就是语文！”

    他的双肩仿佛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托住了，心跳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节奏。他装作不经意地甩去额头上的汗，向女生投去温柔的一笑：

    “有啊。老师家里的确养过狗。”

    “不过啊，那是上一辈的事了。

    养狗的是我爸爸和伯父。那时候他们还小，养了一只黑色的四眼小公狗，家里就爸爸和伯父两个男孩，所以他们叫那条小狗‘黑三儿’。

    黑三儿耳朵特别灵。那时爸爸和伯父放学回家，刚一出校门，就冲着家的方向大喊‘黑三儿！黑三儿！’，之后只要等上几分钟，黑三儿就散着欢儿从对面的小巷子里窜出来了。一直扑到他们怀里。他们总是一起回家。

    后来全国开始打狗了。黑三儿也要被打死了。那时人们都吃不上肉，爸爸他们想，要不先把黑三儿杀了吃肉吧，不然也是被人打死。他们把黑三儿骗到一个倒扣的水缸上，在上面吊上麻绳，把绳结套在黑三儿的脖子上。黑三儿一动也不动，头左摇右晃地着看着两个小主人，主人要它命呀，但它想不到，只当是和它玩呢。

    谁也没有踹倒那个水缸。家里人一商量，把黑三儿送走了。送到三十里地外的一个果园，送去了一个多月，没人去看它，怕一看就再也舍不得了。

    后来，在一个下雾的早晨，黑三自己跑回来了。我爸爸和伯父先生听到几声狗叫，后来又听到小狗爪子扒门的声音。他们两个一开大门，黑三儿‘蹭’的一下窜进屋里，跳到床上坐下来，摇着尾巴看着家里人。

    爸爸和伯父都哭了，他们说，别送了吧。可是不送走黑三儿就是死啊。天亮之前，爷爷怕黑三儿记着路，把黑三儿装在麻袋里，送到另一个瓜圃去了。黑三儿临走时，把麻袋扒开了一个窟窿，黑幽幽的眼睛从那个小窟窿往外瞅，那个单纯的小眼神，我爸爸到现在还记得。”

    郑心说完，教室里一片寂静，班里没有一个恹恹欲睡的学生了，他们都挺直了背认真的听着，好像在等后面的故事。

    “你们家后来又养小狗了吗？”寂静之中，一个男生问。

    “没有，再也没养过。”郑心回答，“我爸爸再没买过，别人送了他也不要。我想，可能是因为他记得黑三儿那时候的眼神吧。”

    郑心说：“失去的重要的东西，会在人心上留下一个洞。这个洞，不论什么都无法填满吧。”

    下课铃在最该响起的时间拉响了，班长喊一声“起立”，全班学生都站起来，后面听课的教师陆续离场。

    郑心也收拾课本走下讲台，转身的一瞬间，他听见班长高喊一句：“谢谢郑老师指导！”

    班里的学生每一个都没有离开座位，他们整齐划一的向郑心躬身一礼，郑心竟然被感动的有些发抖。这节课，真的很完美！

    这节课真的很完美——这只是郑心自己的想法。

    “连课文的思想主旨都没讲明白，你这课太有问题了！”秋姐暴跳如雷。“今天还有领导来听课，你让领导怎么想？我怎么把新老师带成这样？！”

    郑老师也说：“这篇文章时代背景挺敏感的，你没有正确引导学生。万一学生想歪了怎么办？你不把他们的感情收回来点儿，还讲个故事激化情绪，要是公开课你就废了。”

    “得啦，不就是试讲课吗？整的跟□□会似的。”孟老师又来和稀泥了，“试讲课就是走个程序，你们激动啥？这么大岁数了，不怕高血压呀。”

    ……

    年纪大的老师没有一个肯定郑心，年轻的老师又说不上话，郑心这节课被批得是体无完肤。课是讲砸了，但一些学生对郑心的印象似乎有了改观。

    “小心心老师，我牛奶给你带了一瓶。”课间，一个女生来办公室找他，他收到了当老师后第一份礼物。

    他把甜牛奶放在桌子中央，摩挲了好几遍，怎么也舍不得喝。

    瓶子上印着的萌娃傻傻地和他对视。他趴在桌子上，学着广告里的语气：“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哇~受不了了！”

    南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郑心没说完的广告词说完。接着他语气一变，又开始新一轮的日常嘲讽。

    “我发现你真是个奇才！世上傻人千千万，能天天傻出花样来也就你一个。”

    “没下班呢，你怎么来了？”

    “我在办公室听他们议论呢，说是新来的硕士研究生讲课连课文的中心思想都没讲完，于主任在走廊里把你们秋姐好个训呀！”

    居然都传到物理组了！郑心觉得自己没脸在风城高中教书了。听到秋姐被训斥，他心里的愧疚又超过了羞耻。

    “没想到给秋姐添麻烦了。”他有些沮丧。

    “你们秋姐肯定都习惯了。她被领导训和你要被她训，像你要上试讲课一样，都是流程惯例。领导没真生秋姐的气，领导嘛，不看出问题的严重性，还怎么当领导？”

    “我们两个都刚当老师，你怎么好像个老油条了？”郑心笑着问。

    南冬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抽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问：“你课堂反思写完了吗？写完了陪我去趟监控室吧。”

    “还差一点。去监控室干什么？”

    “你学姐的事儿你是真不想管了？这事还没完呢。”

    郑心明白南冬的意思了。如果刘琪浩的爷爷不是老干部，学校没有理由因为他为难学姐，那学姐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离开的？

    可是现在继续探究还有意义吗？学姐的学位已经取消了，再找她也无济于事了。说到这，郑心感到很奇怪：“南冬，你对这事可真上心啊。”

    “之前已经费了那么多精力了，现在半途而废不是做无用功么？”

    可能对南冬而言，找到李美宇已经不重要了，他大概很享受这种推理游戏，恰巧郑心也很喜欢和南冬这种演绎推理小说的感觉，所以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好啊，我们一会儿取监控室看什么？”

    “去找上个月晚课的监控。看那个晚上你学姐怎么就突然‘聊斋’一样神秘消失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