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刘琪浩按照约定来到了阶梯教室。郑心正在南冬的指导下准备下午的试讲课，他看到刘琪浩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竟又有种想往南冬身后躲的冲动。

    还好只是冲动，男人的尊严阻止了他幼稚的行为。他站在讲台上看着刘琪浩一步步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紧张得嗓子发干。

    现在的孩子营养太好了，刘琪浩长得人高马大，算上讲台的高度郑心只比他高不到十厘米。

    “你来干什么了？”郑心盯着刘琪浩脖子上的骷髅纹身，越发紧张了，生怕他把南冬打的那拳算在他头上。

    “给你道歉。”刘琪浩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语气里没有一点道歉的真诚。

    “郑老师——对不起——昨天不该拿汤泼你——我给你道歉啦——”他九十度鞠躬道歉，却故意拉着长声，就算郑心天生的软脾气也有些不高兴了。

    “你必须重新道歉。”在一旁的南冬开口了，他面无表情，语气冷峻，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们相处了这些日子，郑心知道南冬又开始较真儿了。他本来也不想这么算了，毕竟无缘无故被泼很让人窝火，但他又怕南冬在和学生起冲突，尤其是这个有些背景的学生。他不想让南冬这样有才华的人因为无聊的人际关系受到什么不良影响。

    “行了，我也没时间搭理你。你走吧。”

    郑心本想给彼此找个台阶下，谁知刘琪浩这家伙情商太低。他回头就冲着郑心发火道：“你是不是有病？没时间搭理我让我来道什么歉？你当老子很闲啊！”

    简直太嚣张了！郑心气得手都抖了，他脸憋通红很想骂人。但他天生不擅长骂街，从小到大他一直被骂，从不骂人，尤其是在学生面前，他连基本的“国骂”都说不出口。

    “臭不要脸！你给我滚！”他半天只憋出这两句。

    南冬从听众席上站起来走到郑心身边，他微微捏着拳头，似乎只等刘琪浩再说一句就把他打出屎尿来。

    可能是对昨天的那一记勾拳记忆犹新，刘琪浩态度上怂了些，转身退了两步，但嘴上依然不饶人：“你们才快滚呢！呸！什么老师！赶紧打车收拾铺盖回老家吧！”

    “打车”这两个字唤醒了郑心的某些记忆，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刘琪浩！你爸是不是开出租车的？”

    刘琪浩猛地转身，脸上表情愤怒无比：“你个XX！你给我爸打电话了？！”

    这就没错了！难怪郑心觉得这小子哪里看着眼熟，那圆鼓鼓的后脑勺，简直和报到那天送他来风城高中的司机师傅一模一样嘛！那司机大哥还挂念着儿子，想让他照顾照顾，谁知道他儿子是这么个混球儿！

    “给你爸打电话怎么了？我还要请你爸来学校看看呢！看他的好儿子天天在学校都干点什么事！”

    刘琪浩冷笑一声：“我爸才不来呢！我妈身体不好，又没工作。我爸来学校又耽误半天挣钱。”

    郑心听了更觉得气愤：“你爸是起早贪黑挣钱，供你读书，你自己倒是挺虚荣的哈？你爷爷不是市长么？你怎么想的？觉得这么说有面子？没人品没本事，就是爷爷在□□都没人看得起你！”

    刘琪浩的眼神变得凶狠，他恶狠狠说了一句“关你屁事！”

    南冬上前一把抓住刘琪浩的领子，用力一提，竟然把一个大男生硬生生地提起来：“我没有郑老师脾气那么好，要么道歉，要么快滚。”

    “你们都是狗眼看人低！”刘琪浩挣扎着像疯狗一样狂叫：“市长的孙子不敢动，司机的儿子就能收拾了，是吧！”

    “我不揍你是因为我把李香玉同学弄哭了，我给她面子。”南冬说，“你现在泼了我朋友，骗了我学生，我打死你的心都有。滚！”

    南冬把刘琪浩掼在地上，刘琪浩摔得龇牙咧嘴，不住口地骂着。南冬向前逼了一步，他站起来拍怕屁股上的土，踹了一脚门，溜了出去。

    刘琪浩走后郑心觉得不解气，他拿起教案左右开弓，使劲儿抽打讲桌，打到肩膀酸了才停下。

    “正常了吗？”南冬说，“你再打两分钟我就把刘琪浩找回来，让他把你治精神病的药费出了。”

    “好多了！”郑心气喘吁吁坐下，大夏天累出一身热汗，“我就是气不过。家庭条件差没什么，自己不知道努力，就会去骗同学！被拆穿了脸都不红，没有一点羞耻心！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浪费粮食！浪费空气！也浪费李香玉那傻了吧唧的感情！”

    “呦，这不挺能骂的？当人面怎么词穷了？”南冬讽刺道。

    “我那时候没觉得他怎么讨厌呢，现在看着他我能跑出五里开外——我恶心！我特别讨厌这种虚荣撒谎的人！”

    南冬想了想，说：“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学生当中虚荣的人很多。有些人是被欺负怕了，所以才装成不能被欺负的样子。老师要是不理解这样的学生，让他们把负面情绪释放到班级和社会上，那就糟了。”

    郑心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以后再说吧。我眼前的课都讲不好呢，先别说学生的事了。”

    郑心又当着南冬的面把课程走了一遍，问南冬：“这遍感觉怎么样？”

    南冬摇摇头：“这课肯定不行。你站在讲台上讲课让我觉得很可怜。”

    “可怜？”郑心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用理论性的东西解释不好。打个比方，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只被拎着耳朵的兔子。你太紧张了，不灵活。”

    郑心发愁了：“我听秋姐的课都听一个星期了，怎么学都学不像。这下子丢人了。”

    “你学秋姐的课？”南冬有些吃惊，无语地说，“她多大岁数了，你才刚参加工作，能学得像吗？”

    “秋姐是我们组讲课最好的，我想学习一下啊。”

    “你们文言文中不是有一句‘以己之长攻子之短’吗？秋姐的专长的教学经验丰富，你的长处是知识储备量大。你学秋姐，是拿自己的短处比人家的长处。你和秋姐隔了不知道几个代沟，你把课讲得像她一样，不觉得是中国教育的倒退吗？”

    一个星期的努力被彻底推翻，郑心十分无助：“那我该怎么办？”

    “别犯虚荣那种毛病。”南冬说，“别在乎组内老师的评价。讲你自己的课。”

    “讲自己的课？”

    “你没发现吗？高中老师讲的知识点教材上和练习册上都有，聪明一点的自学就会，尤其是你们语文。”

    南冬顿了顿，最后总结道：

    “你们语文老师，其实并没用什么特别重要的知识可讲。你们最该讲的，是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