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呆了好一会儿，常晞的情绪平复了下来，这才起身整衣，出了屋子。

    厨房的饭菜已经端了过来。

    雪椿一看见常晞出来了，便上前轻声道：“世子······不，大爷去了书房，说有点事要处理，让奶奶先吃，不必等他了。两位哥儿都被乳娘抱下去了，已经喂了奶，这会子正哄睡觉呢。”

    说完，便手脚麻利地开始摆著。

    常晞吃了一碗饭，常晞由小丫鬟服侍着漱了口，又回到了里间，让雪椿替她卸了妆，换了件素服，又重新散发绾髻，戴了两朵白色绒花。

    不管怎么说，孙氏并不是下堂妇，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也因为有热孝在身，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常晞几乎不再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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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小佟大奶奶下了帖子登门拜访时，看见门上挂着的白幔，她不禁一怔。

    “是我娘家的太太殁了。”

    常晞穿着件杏白底子绣暗云纹的通袖袄，头戴一支素银步摇和东珠抱头莲，在花厅里接待了她。

    小佟大奶奶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年前的事。”常晞微笑着给她让茶，道：“因为临近年下了，各家都忙着过年，我们也就没去惊动。”

    毕竟是丧事，冲了人家过年，到底也不吉利。

    小佟大奶奶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天水碧对襟褙子。

    幸亏自己穿得还算简素，不至于失礼······

    “姐姐今日有空，过来坐坐？”常晞含笑问她的来意。

    小佟大奶奶就看了旁边服侍的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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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晞微微颔首，薛妈妈等人便都退了下去。

    “妹妹的娘家出了这样大事，我们也没有什么表示，实在是失礼了。”

    她顿了片刻，才道：“按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的。可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求妹妹······若有冒犯之处，我这里先向你道声歉，还望妹妹莫要嫌我唐突。”

    听见她说得如此郑重，常晞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

    “若是为了小佟大爷和周家老爷的事，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也不等她开口求恳，常晞就率先表明了态度。“若是为了别的，姐姐但说无妨，只要是我分内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小佟大奶奶的神色微微一滞。

    低了半晌的头，才接着道：“妹妹冰雪聪明，我正是为了我们家大爷和周老爷的事来的······我想求何大爷出面，劝劝我们大爷······我虽然不知道周家想做什么，可是，连周老爷这个原任锦衣卫副统领都办不到的事，我们小门小户的，又如何承担得起呢？眼见他们两人如今越走越近，我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的，片刻也不能安生······我们大爷虽然口里不说，可心里一向是非常敬服何大爷的，若是何大爷能从旁劝说几句，想来我们大爷也能听进去不少。”

    她望着常晞，泪光点点，凄楚动人。

    常晞闻言，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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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言行倨傲、自信到有些嚣张的佟宁，会真心的敬服何沐阳？

    常晞心里是一万个不相信！

    真要让何沐阳去劝，人家不光不会领情，说不定还会觉得是何沐阳挡了他的路，吃力不讨好！

    常晞想了想，索性把话挑明，直言道：“小佟大爷和我们家大爷的关系如何，不必我多说，姐姐心里都明白。眼下，小佟大爷已经跟周老爷走到了一处，我们大爷不去劝说还好，若是真开口劝了，恐怕不仅劝不住小佟大爷，还会适得其反······姐姐细想便知。”

    一席话说得小佟大奶奶无言可答。

    “这······这却如何是好？”

    她再也忍不住泪盈于睫。

    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常晞便重新给她倒了杯热茶，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小佟大奶奶才终于勉强止住了哭声。

    “实在是叨扰妹妹了······”

    她的眼角还是有些发红，可神态间已经恢复了大家之女的矜持得体，“今日多有失礼了，常太太的丧仪，改日我定会送来，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妹妹请留步。”

    她说着，就款款站起身来告辞。

    常晞见她眉宇间透着一抹淡淡的坚持，便也不再挽留，只是道：“姐姐洗把脸，梳个妆再去吧，外头风大，小心吹伤了肌肤。”

    小佟大奶奶也不想让下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便也点了点头，又跟常晞道了声谢。

    常晞立刻吩咐丫鬟打来热水，让小佟大奶奶重新洗漱，涂了面脂，装扮已毕，又携了她的手直送到二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这才折回了屋里。

    松萝端着滚热的茶水送进来了。

    常晞喝了两口清香扑鼻的龙井，立刻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

    她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奶奶······”松萝一边打量着常晞的脸色，一边笑道：“这屋里的炭气有些扑人，前儿做的桂花杉木熏香，味道又清新又好闻，您看要不要用些？”

    这是怕自己因为小佟大奶奶的来访，心里不痛快呢！

    常晞倒是没往心里去，不过，她也不想拂了松萝的心意，便笑道：“那就用些吧。”

    “哎！”

    松萝高兴地应了一声，就进屋去找熏香了。

    窗外，有几个小丫鬟穿着浅红色的大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像几粒胖大的花生米，一个个蹲在房檐下，小手冻得通红，手里却都拿着小树枝，正在雪地上写写画画的，银铃般的笑声顷刻间洒满了整间院子。

    看着她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常晞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

    东郊县内最繁华的一条长街上，居中的位置是一所三进的大宅院，外头看着十分简朴，可一推开大门，里头红毯铺地，屋舍俨然，厅中的青铜鼎内香雾缭绕，金棚银帐，娇奴美婢，到处显露着富贵大家的奢华气派。

    佟宁穿着一身轻薄的红色茧绸道袍，眉如刀裁，眼似利剑，正凝视着站在屋里正中的小佟大奶奶，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谁让你去何家的？！”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浓重的怒气，好像下一刻就要爆发。

    不同于他的暴怒，小佟大奶奶却一改在何家的凄楚可怜之态，她的双手交叠，目光微垂，身子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我问你话呢！”

    佟宁的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谁，让你去何家的？”

    小佟大奶奶却连头发丝也没动一下，她的身姿如柳，柔韧中透着淡淡的毅然。

    “好，好哇！”

    佟宁怒极反笑。

    “你是千金万金小姐，如今嫁给了我，你嫌跟着我吃苦了，受委屈了！眼见着何家在京都势大，你就想攀高枝，舍了脸皮不要，也硬要往人家家里凑，是也不是？”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似的，直插进了小佟大奶奶的心里。

    她凄然地抬起头，含泪道：“爷，来了北津这么久，我可曾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我可曾对您有过半分的不恭不敬？我小心谨慎地操持咱们这个家，在京都也好，在这里也罢，我可曾有过一时一刻的懈怠懒散？您······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能不让人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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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话还未说完，眼泪已经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看着爱妻哭得梨花带雨，佟宁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悔。

    可随即，又想起她自作主张跑去何家求人的事，他心里的怒火源源不断地又涌上来。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他“啪”的一掌拍在长桌上，桌上的盖碗应声而落，在地上摔成了千百片！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外头的事用不着你管！你一个深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也不懂！”

    他越说，心里的火气就越大起来，“我跟何老大一直就不对付，这你不知道？他当年在我家里放火，把我引得出了宫，他却跑到皇上跟前露了大脸，还封了世子，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你这个蠢货，求谁不行，还偏偏去求他的老婆！你是还嫌别人看笑话看得还不够？你那脑子长着是个摆设？你是哑巴了？还是谁给你嚼子衔着了？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亏你爹还是个两榜进士，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

    声音一句比一句高，说出的话也一句比一句难听······

    看见丈夫不仅不能体谅自己的苦心，还如此疾言厉色地叱责自己······小佟大奶奶的心里登时灰了一大半。

    她的双膝一软，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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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宁的声音像是突然被夹断了一般！

    “蓉娘？”

    他愣了片刻，才喊了一声。

    妻子连一丁点的动静也没有，地上却慢慢地晕开一片血迹······

    “蓉娘！”

    他赶紧飞身扑了过去，扶起妻子。

    小佟大奶奶的左边脸上满是鲜血，已经晕了过去！

    佟宁这才慌了手脚，立刻喊着让人去找大夫！

    小佟大奶奶的乳娘进来一瞧，登时惊得呆住了。

    “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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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屋里叫人的叫人，搀扶的搀扶，要牌子的要牌子，打水的打水，宅子上下登时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