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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六十四、慈元殿晨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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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统历1366年四月十三。
丑时中,正是万籁俱寂的好眠之时,今晚在寝殿外值守的寒露却已扣响了殿门,“娘娘,已丑时中了,陛下该起床上朝了。”
前晚或因激动、或因紧张,一大家子除了吃醉的陈初,几乎都没睡觉。
昨日一天,各种流程下来也把人累的够戗,便是勤快的猫儿也有些顶不住,殿外寒露连唤了两遍,猫儿倦的睁不开眼,半梦半醒间下意识的往厚实温暖的怀抱中拱了拱,闭眼呢喃道:“官人,杨大婶喊我们起床挖土豆呢,该起床了.”
身旁人在睡梦中咂咂嘴,含糊回道:“咱家今年种土豆了么?”
意识朦朦胧胧的猫儿听了官人反问,才努力想了想
“娘娘,好起了.”
恰好门外唤声又起,猫儿用了好大气力才勉强睁开了眼,借着昏昏烛火,望着身旁那张脸庞,迷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一场梦
许是因为太累了,就连做梦都回到了栖凤岭需要每日劳作的时候。
“娘娘~”
“我知晓了.”
猫儿先回应了一声,这才搬开陈初环在腰间的胳膊,轻推后者道:“官人~官人!起床了呀,该上朝了.”
“嗯,再眯半刻钟”
陈初眼睛都不愿睁,含糊争取道。
猫儿却知这是官人的缓兵之计,若允他多睡半刻钟,待会时间到了,还需再讨半刻钟。猫儿便学着当年模样,左手食指摩挲着陈初唇上修剪整齐的胡须,右手却捏了他的鼻子,笑着哼唱道:“小宝宝,起得早,睁开眼,眯眯笑,咿呀呀,学说话,伸伸手,要人抱”
被捏了鼻子,陈初自然再睡不得,只好睁开惺忪睡眼,打着呵欠道:“不成,娘子摸了为夫的胡须,为夫也要摸摸你的胡子”
猫儿当即松开陈初的鼻子,双手赶紧回援,将将在肚脐处抱住了官人的手,阻截了后者的进攻,口中哄道:“官人不要闹,待官人下朝再说,听话呀”
夫妻俩这么一番嬉闹,却也驱散了困意。
陈初起床后,猫儿亲自帮他梳头戴冠。
“以后,让旁人做这些事吧,你还可多睡会儿。”
往后每日寅时前梳洗停当上朝,就要成为惯例了,十日才得一休沐,陈初觉着没必要让猫儿也跟着起这么早。
猫儿麻利熟练的在陈初脑后挽了髻,用发簪固定后,却抿嘴一笑,只道:“猫儿帮官人梳头,心里喜欢,为何要假旁人之手。”
寅时正,新朝首次大朝会。
需要拿到朝会上商议的事还挺多,照惯例,新君登基,该有大赦天下这一项.将天下除了谋逆之外的囚徒尽数赦免,以显示新君仁厚、皇恩浩荡。
可陈初却对此有不同看法.老子登基,放一帮子囚犯出来,不合理!
最终在他的坚持下,只将徙八百里、监两年以下的轻犯赦免,余者皆发配辽东,充实边塞。
对于陈初不遵旧制的做法,百官大多已习惯.毕竟咱这位新君,自受封楚王以来,便一再打破惯例旧制。
再者,新君年富力强、又是开国君主,威望正隆,犯不着为了些许囚犯和皇帝唱反调嘛。
却不想,紧接着鸿胪寺张行衍的奏事就又和辽东有关,“高丽使臣金氏,近来日日去鸿胪寺哭诉,言道辽东西门大人、杨督帅半年来侵城十余座,掠民数万.又言上月,高丽使团在岁绵街被军士当街殴打,重伤三人,轻伤无算”
这两件事,时间最近的也发生在二十多天前了。
期间陈初先是‘养伤’,后来整个朝廷都在筹备登基事宜,自是无暇处理高丽一事。
想来,觉着受到了极大屈辱的高丽使臣金富轼求告无门,这才整日赖在鸿胪寺,要个说法。
“诸位大人,以为辽东、高丽之事应当如何处置?”
陈初这么问了一句,下方百官却尽皆低头不语。
中原王朝历来自诩礼仪之邦,不管是辽东捕高丽边民,还是当街殴打使臣,都有点不合适,特别是后一项,显得野蛮了些。
可大家却又知道,辽东那两位,一人是陛下微末时的结义兄弟,一人是陛下第一心腹大将,攻讦他们极大可能引起陛下不悦。
至于在岁绵街殴打高丽使团的.更是皇后表弟部众。
以上三人,皆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
纵容武将,是所有文官天生警惕之事,现下他们碍于新君不好参劾,但让他们说好话、为三人开脱却不可能。
能沉默不表态,已是最大让步。
只有百官之首的蔡源微微侧了头,和侧后方的徐榜一个极其快速的眼神交流,后者随即出列道:“臣有奏。”
按说,徐榜一个蔡州知府,没有上朝的资格,但他前来参加登基大仪尚未回返,才有了人生初次朝会的体验。
但他一个淮北地方官,却敢于对发生在辽东的事发表意见,登时引来不少大臣侧目。
“徐大人讲来。”
“臣听闻,杨督帅于高丽回迁之边民,皆是辽东战乱时,为躲避战火、逃至高丽的原金国百姓。如今,金灭辽东内附大楚,那金国旧民便是我大楚之民,回迁我本国边民,与高丽何干?”
高丽说杨震掳掠边民,徐榜却说是‘回迁’,后一种说法,听起来像是边民本就有意北归,杨震只不过是恰好组织了一下。
听起来可比‘掳掠’温柔多了。
不管用什么字眼,西门恭和杨震都是为了充实、开发辽东。
当初,陈初南返时,可是应许过两人‘便宜行事’的,不能因此治罪,自然对徐榜的说法很满意。
但对于近来被高丽使臣纠缠上了的张行衍来说,徐榜这说辞太过无耻了,不由质问道:“徐大人,你远在淮北为官,却不知听谁说的边民皆是原金国之民?”
“.”
这些说辞,是大哥提前交代好的,他总不能说是蔡相教我这般说的,一时语塞之下,不由又耍起了横,“你管我听谁说的,你若不信,自可去辽东调查么!”
“国家大事,岂能以道听途说之言断之?若如此轻率,如何让四邻咸服?如何彰显我朝大国气度?”
论辩才,徐榜自然比不过这帮以吵架为生的朝官,不由耍起了无赖,“张大人是甚意思?西门大人、杨督帅随陛下征伐辽东,拓地三千里,如今征衣血迹未干,张大人便对两位大人穷追猛打,莫非要逼死两位功臣才满意么!”
“休得胡言!”
张行衍气的吹胡子瞪眼作为外交机构负责人,他确实不想在没有合适理由的当下,纵容辽东制置使欺压高丽。
但他也同样明白西门恭和杨震的敏感性,自始至终未曾提过两人一句,他只是想让皇上约束一下两人,不要闹的太难看,以免影响大楚在邻国心目中的形象。
不料,这徐榜竟这般不要脸,污蔑自己要逼死两人这个帽子有点大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了,御座之上的陈初摆摆手道:“徐大人,张大人并非此意,休要争吵。”
他开口了,两人才悻悻对视一眼,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队列。
但既然拿到朝会上来讲了,便要有个章程。
却见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蔡源出列道:“陛下,辽东远隔千里,是非曲直难以定论,以老臣之见,可遣人前去调查一番,才好做出结论。”
调查?
一来一回几千里,这不就是‘拖’着么。
接着,蔡源又道:“至于岁绵街高丽使团与军将冲突一事,终是误会,不必小题大做,赔付些汤药钱即可。”
淮北出身的这帮人,便是做了宰辅依然带着股痞气.人家被殴打,到老蔡嘴里就变成了冲突,还‘赔付些汤药费’.
占了便宜的一方赔吃亏一方三五两银子?
这是事关国体颜面的外交事故,他却像是在处理街头斗殴的小混混!
“嗯,蔡相老成持重,此法妥帖。”
但在陈初的肯定下,原本有几人想要跃跃欲试与蔡相探讨一番的官员,顿时偃旗息鼓。
百官想要借此稍稍打击一下武将的首次尝试,就此作罢。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一切随皇上心意做事的蔡相,在朝中仍显势单力薄.这般小事本不该他一个堂堂宰辅亲自下场。
没看么,这边仅仅出了一个张行衍,徐榜、蔡源都要先后开口讲话,而那边的陈景彦、张纯孝、杜兆清等人,还没有出场呢。
此事揭过,又议起原周国太上皇、今日的安乐公柴极该安置在何处。
随后,便是今日朝会的重头戏.临安朝行刺皇上,证据确凿,接下来该采取何种措施。
这一次,整个朝堂罕见达成了高度一致!
便是以往对‘出征’态度最谨慎的官员,也叫嚣着要攻灭临安,收复江南。
此事往私情上说,君辱臣死,人家都欺负到老板头上了,谁若还对出兵叽叽歪歪,便不得不怀疑你的忠诚了。
往国事上说,如今大楚兵强马壮,岂能任由临安偏安一隅.自残唐后,中原王朝好不容易又看到了南北一统、金瓯无缺的机会。
大楚这最后一战,必定名留青史,谁不愿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临安柴氏,上无护国之策,下无护民之能,外忍内残,陛下当讨之!”
“周国十三帝,历二百年,气运已消,唯余躯壳,陛下当顺应天意!”
“南朝刺君,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灭其宗庙难消我大楚臣民之恨!”
“陛下当昭告天下,我大楚征伐的乃柴氏一族、秦氏等奸佞,与万民百官将士无关,余者勿要助纣为虐!”
简直是群情激奋!
相比拿下苦寒辽东,百官无疑更眼馋锦绣江南
前日,张行衍刚刚收到周帝亲笔国书,周帝在信中极尽卑微,试图辩解自己和行刺一事无关,还道,若周国朝廷内有人参与此事,他一定会调查清楚,给大楚皇帝一个交代。
这两日,因登基一事,张行衍还没找到机会将国书呈给皇上,可见了眼前景象,他干脆将抽出一半的国书又塞回了袖中。
还是等私下再呈上去吧。
征讨南朝,是大楚文武共同的利益,任周帝说破天,这一仗也得打。
巳时中,散朝。
明明没说几句话,陈初却觉得异常疲累。
拒绝了黄豆豆备好的步辇,陈初步行走回猫儿的寝宫慈元殿。
花厅内莺莺燕燕聚了十几人,猫儿坐在上首,下方左右分别坐了太奶奶、蔡婳等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厅内一阵笑声。
因陈初忽然到来,厅内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陈初只一摆手,熟悉他脾性的众家眷便知这是不让大家繁礼缛节的意思,便在猫儿的带领下,屈膝万福。
茹儿、篆云也在此列.昨日,两人一同被受封婕妤。
这事源于猫儿和蔡婳,在她俩的说法中,就算陈初至今连茹儿和篆云的手都没牵过,但两人皆是通房丫鬟的角色,且在王府已熬过了十载春秋,若不给人家个名分,便有点不负责任了。
礼毕,陈初尚未说话,茹儿已第一时间取了毛巾打湿,递了过来。
陈初接了,笑道:“茹儿颇知我意.”
意思是自己更想擦把脸,茹儿便递来了毛巾,很是体贴。
角色变了,以前在陈初面前表现的很是大胆的茹儿不由微微红了脸,转至陈初身后,帮他脱掉厚重朝服,露出了内里燕居常服。
一旁的蔡婳,不由翘嘴笑了起来,“那可不,茹儿自幼随我长大,自然也要从我身上沾点聪慧劲儿”
这句厚脸皮自夸,顿时又引来一阵笑声。
可站在阿瑜身侧的篆云因慢了茹儿一步,错失了和陈初亲近的机会,不由委屈的看了阿瑜一眼,阿瑜面露无奈,以眼神道:我能帮你讨来这婕妤,难不成还能帮你讨陛下欢心?你自己机灵点呀,看看人家茹儿多有眼色.
脱了朝服,一身轻松的陈初往前走了一步才发现,旁边竟跪着一对身着同款襦裙的女子,不由一愣。
一直在留意陈初表情的蔡婳,嘻嘻一笑,道:“诗情、画意抬起头来。”
两女闻言,缓缓抬起头,竟生的一模一样,目光流转、楚楚可怜。
“?”陈初疑惑看向了蔡婳,一脸迷茫。
见状,猫儿却是抿嘴笑了起来。
蔡婳更是开心,径直道:“陛下好没良心呀,当年在金国中京留守高存福高大人于卢龙县赠了陛下一对双生子,陛下忘了么?”
双生姐妹闻言,惊悚的看了蔡婳一眼.话说,这不是皇上么?这位蔡贵妃竟敢当面说皇上没良心???
陈初却作恍然大悟状,只道:“哦原来如此,平身吧,我这里不兴跪。”
说罢,陈初前行几步,朝太奶奶拱手道:“太奶奶,身体可还康健?有些日子没见您老了”
“陛下怎可对老身见礼,可折煞人了。”
太奶奶作势欲跪,陈初赶忙托了她的胳膊,将人搀回座位,这才回身和猫儿一左一右坐了,笑着回道:“皇后自幼贫苦,难得有太奶奶这位亲人,我二人夫妻一体,她的长辈便是我的长辈,怎受不得我一礼?”
太奶奶满是皱纹的面庞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陈初细问之下方知,这次太奶奶带了几个得力后辈随徐知府一起进京,打算将废弃祖宅重新修葺一番。
家中祠堂也要重建,而猫儿作为赵氏一族族长,理应出点钱.到了如今,赵家早已不是当年,自是不缺这点钱财,但太奶奶此举所含意义不同。
猫儿象征性出点钱,一来可继续坐实她族长身份,二来,外界若得知,修建赵氏宗祠当朝皇后都出了钱,对赵家来说,是多大荣耀!
陈初听了,不由道:“既如此,便以我夫妻二人的名义出银一千两吧。”
太奶奶闻言大喜,原想着有猫儿出点钱已是大善,不想当今陛下竟也出资支持,但口中却道:“用不了那般多,我赵氏不过中户之家,若宗祠修的过于奢华,不免被人说借了皇后之势显摆。再说了,宗祠是全族之事,大家都出点,皇后能补个百余两也就够了.”
既点了不会借猫儿之势狐假虎威,又表明只是让猫儿作为族长身份凑点钱、而不是来打秋风的,这般说辞让陈初和猫儿都很舒服。
“太奶奶,若钱不够,玉侬也给您凑些.”
太奶奶不由笑了起来,“宜妃娘娘的心意老身领了,眼下钱足够,若不够,老身一定找宜妃娘娘借.”
陈初和猫儿是夫妻,出一份子还说的过去,但玉侬和猫儿都不一个姓,人家修宗祠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般傻话,却无比符合玉侬的单纯人设,作为当事人的猫儿,只觉玉侬是因和自己亲近才说了傻话,不由以亲昵眼神看了玉侬一眼。
借着太奶奶和玉侬说话的空档,陈初随口道:“诗情、画意姐妹,是太奶奶带过来的?”
“是呀,近年.”猫儿刚开口,忽地一怔,那双正在看向双生女的桃花眼缓缓看向了陈初。
陈初登时反应了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方才还装作不认识、或者说是已经完全将两女忘记了,如今却能准确说出两女是太奶奶送过来的要知晓,当年蔡婳将两人从金国南京带回来之后,猫儿便将人藏到了赵家庄!
这些年,陈初从未问过,所以,方才他装作忘记时,不管是猫儿还是蔡婳,都信以为真了。
此时看来他早就知道这对据说可以互相感应对方感受的绝色放在赵家庄啊!
若说没惦记过,谁信?
“官人.”猫儿徐徐唤道。
“咳咳.”急欲岔开话题的陈初,以手肘支着矮几,靠近猫儿,赶紧低声道:“晨间,娘子可许过我了,何时让为夫给你修剪胡子?”
“.”
大庭广众!大庭广众啊!
猫儿登时脸色通红,快要滴血一般,再顾不上质问陈初。
头戴凤冠、一身华贵后服,那羞涩欲死的模样却犹如二八处子。
就连坐在下方的蔡婳也发觉了异样.年少时,猫儿是爱害羞、爱脸红,为此蔡婳没少逗过她,可到了现下,猫儿早已脱胎换骨了,此时怎又变回了当年的鹭留圩村花?
再看看完成致命一击、彻底中止了猫儿质问的陈初,蔡婳不由好奇道:“你俩在说甚悄悄话?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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