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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息怒
五百四十一、安乐公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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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铁胆正式入门的日子。
铁胆本就住在王府内,流程倒不繁琐,可吸引来的宾客阵容却十分庞大。
恰逢辽东一战后,随大军归京的各国使臣尚未离去,皆备了厚礼登门道贺。
除了他们,金国太后柴圆仪,安丰太上皇柴极都亲自来了一趟,为了不喧宾夺主,两人都穿了常服,低调进府。
不过,这父女二人来此的目的却各有不同。
当日巳时,陈初于接待女宾的后宅与柴圆仪见了一面。
稍许寒暄后,柴圆仪亲自呈上一份奏表.奏表内容大意为,金国多年内乱,而今皇脉断绝,柴圆仪以妇人之身无治国之力,愿率金国五京十七府五百万军民内附。
陈初虽已在辽东设立安东制置使司,但时间仓促,五京官员大多仍是前朝旧臣。
柴圆仪率土内附,便彻底从法理上将金国五京变成了齐国之土,算的上是一个锦上添花的厚礼。
同时,柴圆仪也将金国最后这点政治资源压榨到了极致。
陈初看了奏表,却道:“此事甚好,但需晚几日再公之于众。”
结合近日东京传闻,柴圆仪马上确定了某些事若此时举国内附,这等开疆拓土的不世功绩,便要落在齐国头上,楚王说的晚几日,大概是要等到改朝换代后,让新朝领了这份可激励民心士气的大功。
一念至此,柴圆仪马上起身盈盈一拜,跪地道:“为楚王贺,不知大王壮志得酬后,妾身如何安置?”
说话时,柴圆仪眉眼温顺,下视目光迷茫柔弱。
这是想为自己讨个出路呢.
说起来,她确实有这个底气,一来,柴圆仪几乎完美的做到了自己当初许诺,让陈初轻而易举平定辽东的过程中,极大减少了伤亡,由此说她当了五万兵也不为过。
二来,两人毕竟是床友,日久之后,过肾见心,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友情。
只不过,陈初很清楚,柴圆仪可不像此刻表现的那般楚楚可怜。
“当初,太后曾道,要助本王灭金伐周,以消心中滔天怒火,待金国内附,南北一统,本王自会遵守诺言,保太后平安富贵一生。”
‘富贵?’
柴圆仪哪里还需要这个,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柴圆仪还想再与陈初谈一谈,却听外头有人敲门道:“王爷,王妃来了。”
“哦?请进来”
几息后,虚掩房门被白露轻轻推开,猫儿缓缓入内。
可看到屋内柴圆仪正跪在夫君面前,猫儿惊讶神色一闪而过,马上恢复正常,走到柴圆仪身前,不动声色的将人托了起来,转头稍显嗔怪的对陈初道:“太后至此,王爷怎不唤妾身来接待。”
陈初呵呵一笑,问道:“你怎来了?”
这句不是质问,只是平常询问.毕竟这里是后宅书房,在此处见客,便意味着有正事,猫儿为避干政之嫌,甚少来此。
猫儿却以古怪眼神看了柴圆仪一眼,只道:“前头传话,太上皇便服登门,想见官人,我来知会一声。”
陈初大概猜到了柴极登门的意图,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走出几步,才想起柴圆仪还在这里,不由驻足回头,规规矩矩一拱手,“太后在此安坐,由拙荆暂陪太后说说话。”
“楚王自便.”
猫儿当前,柴圆仪早已收起了那副孤苦无依的可怜模样,回礼时端庄大方。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不熟呢。
待陈初离开,书房内安静了几息。
猫儿和柴圆仪虽已见过好几面,但两人确实没什么好聊的。
今日府中宾客众多,若不是蔡婳昨晚吃醉了酒,至今未起,此时来书房的,很可能是蔡婳本人。
而柴圆仪通过传闻对猫儿的了解,仅限于知晓这名贤名在外的王妃,性子温良、待人宽厚,且从不参与楚王政事。
相比面对蔡婳时的巨大压迫感,柴圆仪在猫儿面前,反倒轻松了许多。
正思忖间,忽听猫儿主动开口道:“我常听官人讲,太后虽命运多舛,却是位心怀家国的巾帼豪杰,辽东诸事,也多赖太后援手,才大大缩短了征战过程,使我军将士少了许多无谓牺牲,也使辽东百姓少受了战乱流离之苦.”
猫儿一番稍带官方口吻的夸赞,还是让柴圆仪很受用的.她先诛完颜亶,再坑死完颜安,瓦解分化金国,这些事若宣扬出去,便是获利方的齐国百姓,也未必承这个情。
毕竟,弑夫杀子的名声太过歹毒。
让民间某些人上阵与金兵拼命,他们未必敢;但大胜之后,某些道德卫士站出来对一个曾委身于敌酋、又亲手将所谓丈夫杀害了的女人口诛笔伐的勇气,他们从来不缺。
猫儿就很聪明,直接从减少本方将士伤亡、减少百姓苦难的大义角度,肯定了柴圆仪的所作所为。
这些话,同时也帮柴圆仪遮掩了真正的动机.对完颜亶的恨意、对父兄无能的恨意。
‘救生民于水火’的大义,总比因心中戾气而报仇的私怨,要好听的多。
却见柴圆仪苦笑道:“飘蓬十几载,个中酸楚,一言难尽。身为女子,若幼时能得父兄护佑,成年能觅得一如意郎君,谁又愿在这世道里倾轧”
与不同性子的人打交道,柴圆仪自然会用不同的法子。
见陈初时,她竭力想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这是她幼年间从父兄身上得来的感悟,男人都是权力动物,只有让他们看出自己有用,才能得到相应的保护。
至于色诱,不过是这层关系的润滑剂。
见蔡婳时,柴圆仪在这位性格异常强势的女人面前,姿态非常低,甚至可以说是谦卑。
而面对猫儿,她拿出的武器,便是‘真诚’。
果然,听了柴圆仪的话,猫儿沉默几息后,长长一叹,柔声道:“那太后”
柴圆仪自是看出了猫儿的神情变化,却伤感道:“甚太后不太后的此号于我而言,是羞非荣,王妃唤我柴娘子便是,若不嫌弃,便直呼圆仪”
彼此直呼闺名,那是闺中密友的待遇。
猫儿稍一犹豫,点了点头,又接着道:“那圆仪,你日后有何打算?”
“~”
柴圆仪见猫儿主动问起自己以后,心中顿生一股喜意.虽然在南京时,她是台上傀儡,但多多少少也尝试了权力滋味,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将完颜亶后宫中曾欺压、羞辱过她们姐妹的残余妃嫔、宫人进行了血腥清洗。
那种生杀予夺的快感,着实让人着迷。
而今这天下惟一能再让她有机会触摸到这种权力的人,便是眼前这位王妃的丈夫。
猫儿天生一张小脸蛋,再加说话声线绵软,即便是生过了孩子,面容依然像个没出阁的小娘子。
柴圆仪不免对她不如对蔡婳那般重视。
只见柴圆仪脸上哀切神色愈重,低低道:“虽说我出身皇家,可如今这天下却寻不到一处归宿.”
说着说着,柴圆仪落了泪,“城外南归百姓尚能寻到父兄接纳,妾身举目四望,却无人可依。”
猫儿又是一叹,递来帕子,柴圆仪接帕子时,像是忽然发现了新大陆,只见她猛地握住了猫儿的手,泪眼婆娑的盯着猫儿道:“王妃心善,天下皆知!若王妃不嫌弃,妾身留在王妃身边可好?妾身幼年也曾读过不少书,留在王妃身边可写写算算,也可教导太子.”
“呃”假装不经意说错话以后,柴圆仪连忙改口道:“也可教导世子读书。若这些都不成,妾身便是留在王妃身旁做个粗使丫鬟也好!”
这一大段话,说的急切又诚恳,还有点可怜。
站在猫儿身后的白露,冷眼旁观。
可站在柴圆仪的侍女黛蕊,却已经红了眼睛.
“这怎使得.圆仪毕竟是皇女,留在我家做仆,岂不是要折煞我了.”
猫儿一脸同情,却也趁机抽回了被柴圆仪攥着的手,又皱眉思索几息,只道:“做仆万万使不得,若圆仪信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常留蔡州,也体面的多。”
白露闻言,不由大急.我的娘娘呀,她哪是想留在你身边呀,她是想留在王府里!
作为和寒露并称的王妃左膀右臂,白露自是知晓许多内情.这位皇女手段太狠了,可她的狠又和蔡婳不同。
蔡婳那是赤裸裸的双标,对外人是歹毒,但对自己家人,可宽容的多,她这叫帮亲不帮理。
可这位周国公主、金国太后,杀起身边的人,可是一点不手软。
她若进了府,已经习惯了温和斗争的王妃、陈姨娘等人,哪里防得住?
但柴圆仪听了猫儿的话,却以为她答应了要帮陈初纳自己过门.毕竟今日铁胆入府,几乎都是王妃一手操持的,再者,王府里本就有个嘉柔了,她柴圆仪进府也不算突兀。
柴圆仪微微低了头,脸上适时露出一抹娇羞,小声道:“全凭王妃安排.”
“嗯。”
猫儿点点头,却道:“去年你我初见,圆仪曾言,‘待见过母妃便寻一处道观清修’”
柴圆仪察觉不对,刚要开口,却被猫儿抬手打断,只听后者继续以绵软声线道:“可惜你母妃已离世了蔡州东二十里有间青莲观,阜昌九年,青莲观主持师太犯错被黜。这样吧,待回了蔡州,我做主为重修青莲观,迁你母妃坟茔过去,由你做主持,一切开销由我来负责。如此一来,既可全了你思念母亲之情,也全了你的心愿。”
“.”
柴圆仪不由怔在当场,当初她的确说过那样的话可那是为了让楚王妃和蔡婳对她放下戒备啊!
红尘万丈我可不愿做姑子呀!!!
白露却偷偷的长出一口气,不由瞄了一眼王妃.当初,她刚跟着猫儿时,猫儿还是个每天努力学习算账、写字等持家本事的小丫头。
可此时,猫儿的小脸上,却尽是‘终于为你寻了处好归宿,不用谢’的欣慰神色。
说回前宅。
不知女儿也在后宅的柴极,见到陈初后,说了一大堆恭贺的话,直到最后才表达了前来的意图。
“待吃了晋王纳美的喜酒,朕想动身返回安丰”
柴极小心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花厅内,陈初和柴极不分尊卑,左右对坐。
在场的还有安丰朝宰相陈景安、礼部尚书裴蔚舒,齐国宰相蔡源等人。
陈初从小乙手中接过了湿帕子擦了擦脸,好使昨夜宿醉的脑袋清醒些,慢条斯理做完这些,才道“东京城乃陛下故乡,既然来了,何不多盘桓几日再走?”
柴极连忙欠身道:“非是朕不想留在东京,实乃年关将至,安丰城内的宗庙祭祀都需朕来亲自主持谢过晋王美意啦。”
东京虽繁华,柴极待在这里却不是个滋味,那昼夜不歇的州桥夜市、那巍峨宫墙、那耸立铁塔桩桩件件惹人伤感。
这座世所罕见的大邑,以前都是朕的啊!
安丰虽小,但躲进逼仄皇城,将世间一切烦忧抛之脑后,那里总归还是柴极的温柔乡。
听了柴极的解释,陈初不语,蔡源却适时道:“陛下还是再留一段日子吧,过几日,说不定有桩事还要劳烦陛下。”
“何事?”
归心似箭的柴极当即道。
“呵呵~”蔡源却捋须一笑,只道:“今日咱们前来,为的是吃楚王喜酒,余事待宴后再议吧。”
当日午后,酒宴散席。
蔡源果然遵照约定,同陈景彦、张纯孝、杜兆清等齐国重臣,造访柴极驻跸别馆。
见来访团队规格颇高,柴极只得将陈景安、裴蔚舒、薛徽言等大臣招来。
有了晨午一番谈话,裴蔚舒大概猜到了,晋王让太上皇留在东京,大概率是准备扯掉遮羞布、取刘齐代之了。
不过,安丰朝早已对齐称臣,以裴蔚舒想来,晋王大概是想在登基后,让柴极对新朝再次称臣,以继承如今的齐周关系。
可陈景彦一开口,便让裴蔚舒、柴极呆愣当场。
“内附?晋王难道不顾天下悠悠众口了么!我朝刚刚随军助晋王平定辽东,你们便想拆我宗庙,毁我大周二百年社稷!”
自从当了安丰朝的礼部尚书,便常年憋屈的裴蔚舒,听到陈景彦提议安丰内附,当即爆炸。
“谁说要拆你宗庙了?”
陈景彦对裴蔚舒的愤怒嗤之以鼻,又道:“楚王的意思的很清楚,太上皇改封安乐公,由朝廷供养,周国宗庙自可由柴氏宗族继续供奉。”
柴极年事已高,本就因中午吃了几杯酒水头脑昏沉,此时更是被这则消息惊得魂不守舍,只呆呆愣愣坐在软椅内,目光呆滞。
裴蔚舒眼瞧指望不上柴极亲自开口了,不由放缓了口吻,“晋王这是何苦呢?如今淮南之地军政赋税皆在他手,已同大齐之土并无二致,为何不给太上皇留个名分”
嗯,这才是正确的态度淮南军政早已尽在淮北掌控,裴蔚舒想给柴极争取一份体面。
可蔡源却十分冷硬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旁边的陈景彦也马上道:“晋王已十分为难,若按他属下那帮骄兵悍将的意思,斩草务要”
话未说尽,但威胁的意思直白粗暴。
一直呆呆坐着的柴极,下意识便挥动双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陈景彦却朝柴极恭敬一礼,接着道:“晋王赤诚,自是不会让属下惊扰了陛下,但骄兵悍将难以约束,他也难办啊!”
齐国这边,大臣轮番上阵,但安丰朝这边,除了一个还想抢救一下国祚的裴蔚舒,便只剩一个吓傻了的太上皇。
裴蔚舒正觉孤掌难鸣之际,却听安丰宰执陈景安终于开口了,“陈经略!此事能否容我等商议一番?”
“好。”对于亲兄弟的请求,陈景彦还是很给面子的,但临走时,却还是朝裴蔚舒道:“年关将至,时不我待,还请陛下和诸位早做决定,明日午时前于我答复”
待几人齐刷刷离了别馆,裴蔚舒如同被抽干了气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缓过神来的柴极,不由抹泪道。
陈景安起身拱手,可还不待他开口,裴蔚舒却抢先癫狂一笑道:“陈相,和贵兄长,一唱一和,把别人都当傻子!如今陈相不去找贵兄吃酒庆贺,还留在此处装模作样!哈哈哈,好一个不做贰臣的忠君名士!”
本想说点什么的陈景安,干脆直起了腰身,望着裴蔚舒淡淡道:“本官自出山那日起,忠的始终一人。至于你说本官装模作样.呵呵,你该庆幸本官和家兄还有心思与尔等装模作样,若非楚王怜悯淮南百姓,想将改朝换代之事做的尽量平和,今日此时,便是淮北钢刀与你理论了!”
见陈景安能将这事说的如此风轻云淡,裴蔚舒刚刚强压下的火气不由再次爆发。
只听他道:“你当我朝果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莫忘了,城外还有左千牛卫将军张多福的一万将士在!”
“裴大人只管说气话,你此时即可出城,看看张将军听不听你调遣。”
说罢,陈景安又看向了柴极,意味深长道:“裴大人莫为了邀名,将陛下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安乐公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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