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萧昭珩前面还算淡定、后面却越来越激昂的声音,话语中那些理直气壮的所谓的“兄妹之谊”与“心中所爱”对比，所谓的“一生一代一双人”、“夫妻携手到白头”的美好……

    再看他明显沉浸在自己的感动中不可自拔，显然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足够情深义重、足够有担当负责任，不但是沈贵太妃与苏清寰,就连萧昭瑄也有些怔愣。

    萧昭瑄第一次知道,自己这八弟除了优柔寡断之外,竟有如此天真到可笑的一面。

    沈贵太妃气得脸色发白娇躯微晃,苏清寰见状也顾不得惊叹睿王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辞，连忙走过去搀住她,一面轻抚她的背替她缓气,一面温声道：“姑姑你且消消气,表哥只是一时糊涂,很快就会想明白的。”

    “曦儿,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一个庶女而已，若不是她嫡母有着安亲王掌珠的身份,便是作妾都不够格！给个侧妃都是皇恩浩荡了，珩儿居然想娶她做正妃，还说不想委屈她，只要她一人！”

    沈贵太妃虽然不觉得皇家尊贵至高无上——至少她是觉得萧家底蕴不深、根本比不上五大世家望族的，但是对于一个尚书所出的庶女来说,能为皇家妾便是天大的福气。至于亲王正妃,那更是奢想，仅一个庶出的身份就绝无可能！

    苏清寰却听得微微蹙眉。她个人并不多看重门第之别,毕竟行走江湖之时,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很是常见,大伤小病她都有亲身体验,很多人因为朝不保夕根本不会顾及什么儿女情长,更别提成亲时才需要讲究的门当户对。

    但她身在江湖不拘小节也就罢了，名门贵族出身的沈曦瑶却还是看重嫡庶之分的。

    若不是沈家与萧家打算进一步增进关系，选择了她来与睿王联姻，对于注定会有侧妃侍妾的睿王，她还真不怎么看得上。

    毕竟若嫁与旁人，沈家嫡长女的出身已足够她调/教好夫君，不需要纳妾寻美来“开枝散叶”，但皇家却不同。为了顾全大局，某些方面她必须要忍让，包括将会有的侧妃、侍妾，还有庶出子女。只不过，三年的相处，她对睿王感情渐深，那些需要容忍的她暂时不想考虑。

    不成想，祖父忽然故去，她需要守孝一年，而且不等她出孝，睿王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想到这里，苏清寰眼中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不显，只淡定从容地劝道：“姑姑，有句话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表哥既然与乔娘子两情相悦，想必也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姑姑何必棒打鸳鸯、枉做恶人，以致母子生隙？”

    虽然她很想立刻与睿王划清界限，但如今的情况不允许，毕竟沈贵太妃是她姑姑，睿王是她表哥，若非生死大仇，等闲小事根本无法作为划清界限的理由。

    既然不能立刻划清界限，那么因为取消亲事而撕破脸也是不可取的，不如暂时大度地退让一下，也让睿王与乔采蘩放松警惕，以便她之后的部署。

    沈贵太妃到底出身沈家，又在宫中沉浮多年，瞬间的震惊气怒过去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看向面带关切、温言细语劝慰的苏清寰时，心中深感熨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又转而看向睿王，见他毫无悔意，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曦儿的话，你也听见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如今一把年纪了，也不想做出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事，但是，我也不会承认乔娘子做我的儿媳。”

    话罢，她不理会面色微变的睿王，转头看向一直不曾开口的萧昭瑄，道，“陛下也看到了，如今珩儿痴迷于那乔娘子，简直着了魔一般。我也不忍委屈了曦儿，今日便舍了这张老脸，替曦儿求个情，请陛下将亲事取消吧。”

    萧昭瑄倒是没有直言拒绝，只是意有所指地道：“圣旨未出，取消亲事也并非全无可能。但是，之前朕拟旨准备赐婚之事，不少王公大臣都已知晓，都说皇帝是金口玉言，朕为何要出尔反尔？还有，贵太妃认为，一旦取消亲事，萧沈两家结亲之事又该落于何处？”

    萧昭瑄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六皇子萧昭珲封了穆亲王，不过穆王妃年前病逝了；七皇子萧昭玚封了怡亲王，也已娶亲。

    余下八皇子封睿亲王、九皇子封端亲王，十皇子早夭，十一皇子封裕亲王，均未娶亲。

    沈贵太妃闻言微微蹙眉，但显然她心中早有准备，略一沉吟便开口道：“陛下尚未明旨赐婚，此事自然还有挽回的余地。

    至于萧沈两家结亲……端王与睿王同岁、裕王虚岁十七，二人均未娶亲，沈家二房有嫡女沈明琅，娴雅婉约、端庄大气，及笄之日在今岁冬月。若陛下有意，哀家可命人将明琅送来。”

    沈家这一辈的女子取名从“日”旁、“玉”旁，沈明琅是二房嫡长女，与沈曦瑶同年而生，只是一个年头、一个年尾而已。

    “母妃，五哥……”睿王在一旁踟蹰一阵，终于忍不住想要插嘴，被沈贵太妃回头瞪了一眼，却也破坏了原本“谈到正事”而有些凝重的气氛。

    萧昭瑄扫了他一眼，强大的压力让他忍不住缩了缩，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回过神时，也只能低眉顺眼地退到一边，表示你们有话先说不必管我。

    萧昭瑄却不理会他，反而看向了苏清寰，沉吟片刻，在苏清寰越发挺直背脊不肯妥协的姿态下，却微微一笑，语气还算温和地道：“沈娘子确定要取消亲事？”

    “是。”苏清寰的态度依然坚决，而后敛衽一礼，坚定地道：“求陛下成全！”

    萧昭瑄盯着她沉默许久，在苏清寰几乎以为他要拒绝时，终于开了金口：“罢了，民间有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朕今日就成全你们，只盼你二人不会后悔。至于萧沈两家的结亲……待朕问过端王与裕王再说。”

    既然睿王与沈娘子均是一心取消亲事，勉强为之反而不美，不若成全他们让这二人心存感激，同时也赚个沈家的人情。

    苏清寰先是微怔，而后忍不住喜上眉梢，再度敛衽一礼，颇为感激地道：“多谢陛下成全！”

    退到旁边的睿王看她因成功取消亲事而喜笑颜开，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狠狠压住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取消亲事本也是他的意愿，蘩儿还在宫外等他，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朝令夕改、随便动摇心意，既然决心已定，他便绝不能露出半点不愿，否则表妹与蘩儿该如何自处？

    沈贵太妃却难得没去注意他的情绪，只管向皇帝谢恩，而后拍了拍苏清寰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曦儿，正好你如今还在孝期，好生守孝便是，莫要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待风头过去后，姑姑再替你挑个好郎君，请陛下为你赐婚，这才能消除珩儿对你闺誉的影响，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睿王见沈贵太妃直接说起要为表妹另选夫婿之事，一时心中难受，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句：“母妃……”

    沈贵太妃却直接无视了他，牵着苏清寰向萧昭瑄告退后走出御书房，而后一面往寿康宫走，一面又继续提起另选夫婿之事，温声细语道：

    “曦儿别担心，我沈家女儿从不愁嫁，满京城的好儿郎不在少数，待出孝之后姑姑帮你选一个便是。你且先告诉姑姑，中意的是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郎君，还是高大威武、能征善战的将军？”

    “姑姑你想得太远了，曦瑶离出孝还早着呢。”

    “曦儿这你就错了，选夫婿自然不是当场选好马上就嫁，总要查查底子，还有准备嫁妆与聘礼的时间，零零碎碎一堆下来，估摸着一年时间还差不多……”……

    看着沈贵太妃与苏清寰相携而去亲若母女，自己却被抛弃在御书房不管不顾，睿王一时悲从心来，但又分不清自己到底悲的是什么，心情万分复杂。

    下意识看向不知何时走到御案后面的萧昭瑄，见五皇兄也不理会自己，睿王的眼神竟带了淡淡的幽怨之色。

    “五哥……”他拖长了尾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见对方冷不丁吓了一跳般抬头望来，睿王连忙开口请求，“蘩儿的事，你也成全我吧？”

    “一个庶女而已，你要纳就纳吧，朕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萧昭瑄浑不在意地挥挥手。

    遵循父皇的意思给八弟与沈娘子赐婚也就罢了，什么庶女什么两情相悦，八弟上头还有贵太妃在呢，哪里需要他来管了。

    他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刚刚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可不能再继续了，否则奏折批不完，今夜岂不是要夜宿御书房？那可不行，说好了今晚要去栖凤宫的……

    “不是纳，是娶。”睿王连忙强调，又可怜巴巴地求情，“五哥你就帮帮我吧，蘩儿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三品尚书府出身也不算低了。五哥只要你帮我下一道赐婚圣旨，母妃那里肯定也不会再有异议，到时候我与蘩儿和和美/美夫妻恩爱，一定感激五哥一辈子！”

    萧昭瑄忍不住嗤笑：“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一句‘感激一辈子’就想换得朕下旨赐婚？这是要把朕当傻子呢，日后贵太妃若是不满，岂不把埋怨都丢到朕头上？”

    睿王却只听了前面一句，急急忙忙地当场表态：“那五哥你就尽量差遣我吧，但有吩咐，敢不从命，只要别让我和蘩儿分开。”

    萧昭瑄沉默片刻，似乎有所意动，在睿王忍不住喜上眉梢时，却一句话把他从云端拉下来：“还是不行！”说罢也不多做解释，只冲一旁伺候笔墨的苏英吩咐道，“朕要批阅奏折了，把睿亲王请出御书房吧。”

    “五哥你怎么这样……”戏耍我？瞬间从云端跌下深渊的睿王忍不住哀声埋怨，但见萧昭瑄挑眉看来，下面的话顿时不敢出口，一时又是气恼又是哀怨，不待苏英来请，便气呼呼地大步走出御书房，出宫去了。

    母妃这样，表妹这样，五哥也这样！罢了，我也不理你们了，我去找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