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清寰再进宫时,却在过了宣武门不久便遇上了睿亲王与端亲王。

    萧昭珩与萧昭瑾都穿着一品亲王的石青色朝服，远远看去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时气势慑人，很有皇家亲王的风范。

    二人面貌相似、身材相若,若非气质截然不同,初次见面恐怕不少人都难以辨别。

    苏清寰忍不住诧异,遇见睿王也就罢了,毕竟依沈贵太妃之意，此事必须二人一同面见皇帝,但端王呢,怎么会与睿王一起？

    心念飞转间,苏清寰莫名想起那日端亲王亲自造访沈宅,却只简单地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那日他为何会到沈宅去？明明沈曦瑶与他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只是相熟而已。

    端王的母妃是先帝淑妃，当年为顺仪时也曾有过盛宠,只是圣眷正浓之际遇上沈贵妃入宫，盛宠很快被分去了大半，若不是后面查出有喜，又生下九皇子，只怕也封不了淑妃。

    淑妃对夺宠的沈贵妃自然恨之入骨,加上九皇子也被沈贵妃生下的八皇子压着,若不是出身与圣宠都比不过沈贵妃，只怕早就与沈贵妃硬碰硬杠上了！

    沈贵妃也不爱装贤惠大度,对于屡次挑衅的淑妃根本不想搭理,一来二去,受各自母妃的态度影响,八皇子与九皇子关系并不亲近,沈曦瑶身为沈贵妃的亲侄女、未来的八皇子妃，与九皇子萧昭瑾自然也不会有多亲近。

    除了九皇子外，沈曦瑶与其他几位皇子也只能算相熟，包括当时的五皇子萧昭瑄。

    闲话少提，苏清寰虽心中疑惑，却还是走上前去按规矩见礼。

    “表妹不用多礼……”睿亲王伸手想去扶她，却被下意识躲开，只能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看得人忍不住替他着急。

    端亲王却没什么表情，纹丝不动地站在睿亲王身边，半点打搅二人说话的自觉都没有。

    苏清寰也懒得理会睿王的欲言又止，直接看向端王，颇有些好奇地问：“端王爷怎么有空与睿王在此叙话？”

    端王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会不搭理睿王反而与自己说话，虽说不解，面上却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回答道：“我听说沈娘子今日进宫，便想来探望一番。”

    苏清寰闻言便也微微一笑：“有劳端王惦记了，曦瑶已无大碍。”那种优雅自如、雍容大方的气度，叫素来不近女色的端王忍不住心头一动。

    睿王却看得心头发酸，莫名有种不悦涌上心头。之前在宫中，表妹对其他皇子都不假辞色，只对他这个表哥笑语盈盈，如今却将他撇在一边，反而去与端王叙话……

    表妹何时与九弟如此熟稔了？

    胸口那种不悦与不甘翻滚着无法平息，睿王忍不住开口问：“表妹，你当真心意已决？”许是当着端王的面，这一声“表妹”唤出来，竟比任何时候都要亲昵。

    苏清寰闻言，忽略端王有些疑惑的眼神，侧首扫了睿王一眼，面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开口纠正道：“睿王此言差矣。是睿王心意已决，曦瑶不得不成全罢了。”

    “可是……”睿王下意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无法可说。

    他明明心仪蘩儿，对表妹只有兄妹情谊，表妹提出取消亲事他本该高兴，毕竟终于摆脱了强加在身上的婚约，下一步便能迎娶中意之人。

    可自从锦绣阁中表妹在他面前转身离开时，他却有些怅然若失，一颗心飘在空中没有着落，连蘩儿难得的爱娇亲昵也无法让他完全定下心。

    “既然端王无事，请恕曦瑶不奉陪了。”苏清寰却不想再搭理他，微笑着冲端王颔首，得到他的回应后，便领着莲衣芙衣二人直接往寿康宫走去。

    “表妹，我与你一起。”睿王见状下意识着慌，不假思索地跟上去，连与端王打招呼都忘了。

    端王的目光追随着苏清寰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指，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破天荒多了一丝笑意。如此看来，睿王与沈娘子之间果然出了些问题？

    也好，这般优柔寡断的睿王，除了那出色的皮相之外，着实配不上外柔内刚、优雅端庄的沈娘子。前日锦绣阁之事他也略有耳闻，既然睿王有闲情在外祖孝期内另寻他欢，又何必耽误了聪慧果决的沈娘子？

    寿康宫中。

    沈贵太妃看着一前一后接踵而至的一对小儿女，曾经的欣慰早已变成遗憾的叹息。但她仍然心存侥幸，看着他们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再一次开口确认：“珩儿，曦儿，我最后再问一遍，确定要取消亲事么？”

    “确定。”苏清寰神情十分坚定，看向睿王时眼中也再无多余的感情。

    睿王忍不住失神，一个“不”字堵在喉间无法出口。表妹……她是真的对他死心了？

    沈贵太妃见状，忍不住暗自叹气，颔首道：“既然如此，你二人随我去面见陛下吧。”

    “母妃……”睿王回过神来，却有些迟疑。

    看到表妹那么坚定决绝，想起方才表妹对端王露出的笑容，他忽然生出一股不甘来。他不甘心表妹如此轻易地放弃，不愿就此取消二人的亲事，不希望表妹对其他男子露出那样的笑容！

    表妹入京三年以来，从来只对他那般特殊，这份特殊，他不想让给别人

    ——若是亲事取消后，表妹另嫁他人，那她的笑语盈盈、她的温情软语，定然会留给她的夫君，而不是他这个表哥，不是么？

    知子莫若母，沈贵太妃哪里看不出他此时作何想法？

    明明已有中意之人，却舍不得曦儿给予的独特与温情，也不愿曾经属于自己的未婚妻另嫁他人，所以不想妥协，只希望两全其美，娇妻与爱妾兼得，这是世间男子的劣根性。

    但是，要想两全其美谈何容易？若真正娶了曦儿为妻，珩儿心中却另有所爱，不想放弃曦儿，却也不想委屈心爱之人，曦儿也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时间一长二人必成怨偶。

    “珩儿，你素来优柔寡断，在当断则断方面比不得曦儿半分，母妃本也没盼着你前途无量，所以未曾特意纠正。但是，今日之事我断然不能依你。”沈贵太妃直接拒绝，在他有些不满地张嘴欲言时，又加上一句，“你别忘了，那乔娘子还在宫外等你。”

    虽然不喜那乔娘子，心里也早已断定那是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但此时拿她去堵珩儿的嘴却是最好不过。

    果然，“乔娘子”三个字出口，睿王顿时哑然。

    ……

    御书房。

    刚刚下朝不久的皇帝正忙里偷闲在练字。七月末正是暑热颇重之时，御书房又不能直接放冰盆，贴身伺候的苏英在一旁研墨，另有两个小黄门在后面打扇。

    恰好萧昭瑄刚练完一张大字，外面进来一个小黄门，冲着苏英一阵挤眉弄眼，看起来颇为滑稽。苏英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见萧昭瑄放下紫毫笔，这才低声开口：“陛下，沈贵太妃携睿亲王、沈娘子在外求见。”

    萧昭瑄愣了下，随即微微颔首，一面走出御案去净手，一面低声吩咐：“宣进来吧。”

    沈贵太妃素来安分守规矩，先帝驾崩后轻易不出寿康宫，如今破例显然是有要事禀报，给几分面子也没什么。

    待他坐定之后，沈贵太妃已带着睿王与苏清寰走入御书房，先是齐刷刷行礼，待萧昭瑄叫起赐坐后，才开门见山直入正题。

    “陛下，哀家此来不为其他，却是和睿王与沈娘子的亲事有关。”沈贵太妃开口。婚姻是结两姓之好，睿王与沈曦瑶的亲事，代表的是皇家与沈家的结合。如今既然要取消亲事，自然不止要考虑两人的意愿，更重要的是皇家与沈家的意思。

    萧昭瑄有些惊讶：“怎么，八弟与沈娘子想提前赐婚？”提前完婚是不可能的，沈娘子还在祖父的孝期，睿王虽说只是外孙，这方面也是要顾及一下的。不过提前赐婚倒是没问题，反正赐婚圣旨都写好了，如今沈娘子也不是重孝期间，早一步晚一步关系不大。

    “不。”沈贵太妃摇头否认，而后直接开口道出请求，“是珩儿与曦儿想取消亲事。”

    “取消亲事？”萧昭瑄顿时眉头蹙起，颇有些不悦地问，“这是为何？”

    提起这事沈贵太妃忍不住老脸微红，惭愧道：“都是珩儿荒唐，陛下让他自己说吧。”

    “八弟？”萧昭瑄视线转向面色不太好看的萧昭珩，语气低沉道，“你且说说，你是如何荒唐了，以致要取消与沈娘子的亲事？”

    萧昭珩下意识紧张起来，莫名感觉五哥似乎心情不太好，但这话又不得不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五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表妹，你就答应我们取消亲事吧。”为防五哥暴怒之下找人泄愤，他只能避重就轻，不敢将自己另有所爱之事直接道出。

    萧昭瑄见他心虚，又看苏清寰神色坚定决绝、再无往日的情意，越发有了几分探究的欲/望，遂问：“你究竟做了何事，惹得沈娘子心灰意冷、不肯继续包容你了？”

    萧昭珩忍不住皱起眉头，下意识看了苏清寰一眼，眼见逃不过追问，只能回答：“我有了中意之人，想娶她为王妃，也不想继续耽误表妹，只好求五哥答应取消亲事。反正赐婚圣旨还没颁下，不如另外为表妹赐婚，就当之前那些流言蜚语只是捕风捉影，莫要毁了表妹清誉。”

    “另外为沈娘子赐婚？八弟倒是考虑得周全。”萧昭瑄忍不住嗤笑，随即又好奇地问，“不过你何时有了意中人？那女子又是哪家闺秀？”

    萧昭珩颇有些惭愧地道：“蘩儿是我的救命恩人，两年前那一次追杀，就是她救了我。不过她之前并不在京中，这次宫中下令采选，她才被接回府中，恰好那日出游时我看到了她，这才……”

    他不敢说乔采蘩是不愿意入宫采选、到处找人帮忙，这才误打误撞找到了他，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此离经叛道、胆大包天的女子五哥绝不会喜欢。

    “入京待选的采女？”萧昭瑄若有所思，随即笑道，“既然出身低了些，给你做个侧妃就是，你与沈娘子的亲事可是父皇恩准的，哪能随随便便取消？”

    “不！五哥，我只要她！”萧昭珩连忙解释，“表妹再好也罢，我对她只有兄妹之谊，蘩儿才是我心中所爱，我不要委屈她做侧妃！

    她与我说过，她最期待的就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夫妻之间没有第三人介入，才能恩/爱缠/绵、白头到老，我愿意给她一生一代一双人，我只想与她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