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四皇子的身世问题所引起的流言蜚语,周帝并未在大朝会上发作，甚至提都没提。

    然而随后宗人寺那里，却是将朝上的三位皇子都请进了宗人寺大牢。

    这样一口气发落三位皇子的大幅度动作，将京都所有知晓此事的文臣武将、内外命妇甚至其他皇族都惊住了。

    陛下这是想做什么？因为太子终于苏醒所以其他皇子都可以舍掉？

    还是说,太子遇刺之事,竟然三位皇子都暗中出手了？

    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大朝会上都没发作出来,前朝后宫都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一半,得到太子苏醒的消息之后，陛下的心情应该好转不少,连三位皇子都不免放松了几分,觉得太子遇刺一事所引起的连带反应已经掀不起大浪来,没想到翌日一早却是宗人寺忽然出手,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三位皇子及皇子府上时,没几个人注意到，肃王也被请进了宗人寺。而在肃王进去之后的第二天,除了本就在宗人寺的皇室宗亲之外谁都不知道，周帝也到宗人寺去了。

    宗人寺中，有一处关押犯事皇族宗亲的大牢。

    许是因为关着的是皇室宗亲，待遇也比寻常犯人好上许多，独门独间独个人,如同出门在外住客栈一般,有一张窄床与一个透光的小窗，房中饭食清水洗漱之物一应俱全。

    不过这里毕竟是大牢中,锦衣玉食是不可能的,只有普通饭菜,其他熏香、花草、水果、糕点之类的全都没有,出入也不可能自由。被关押在此,向来吃穿用度十分精细的皇族们总是会委屈的。

    肃王的关押之处与其他三位皇子相隔甚远，前者在西后者在东，被请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大的反抗，只是问了一句能不能让他与四皇子关在一处。

    被拒绝后他又温和地问起四皇子的情况，直接被一句“奉皇命看押、余者不得过问”给堵了回去。

    周帝过来看望肃王时，他正好找狱卒要了纸笔，铺在放饭菜的小木桌上，专心致志笔绘丹青。

    周帝看着他恣意潇洒地挥毫泼墨，半晌都没有出声。

    直到肃王用着粗劣不堪的笔墨纸砚，成功绘出了一副墨梅图，抬起头时，正好对上周帝看似专注却又带着些许恍惚的眼神。

    “皇兄？”他有些诧异地低唤，那若无其事的态度，就仿佛如今所处的不是宗人寺大牢，而是锦绣风雅的肃王府中。

    而他也不是被疑心颇重的周帝关进了宗人寺，而是偶然邂逅时的相约闲谈。

    周帝回过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难得露出了笑容，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宁瞻画得真好。”

    “皇兄过誉了。”肃王摇摇头，云淡风轻地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可比不得太子殿下。”

    “宁瞻此言差矣。哪有师父比不上徒弟的，茂儿的丹青可是你教出来的。”

    周帝神色复杂地接口，而后忽然话风一转，带着些许失望与困惑地道，“我没想到，茂儿遇刺的事，你居然也插手了。”

    “我也不想闹成这样。”肃王这才收敛了笑意，微微垂眸掩去复杂的情绪，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又补充道，

    “原本太子地位稳固之时，我从未想过要与太子、与皇兄为敌。可是……皇兄这两年的举动，无疑动摇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也助长了其他人的野心。逐渐平庸的太子与日渐出色的其他皇子，皇兄真是出了一道难题。”

    眼前的局势乃是周帝一手造成，可是谁敢指责天子之过？

    “所以，你选择了四皇子？”周帝注视着他眸色深沉，仔细看去，还带了些许期盼。

    肃王却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是敬妃之子，我若是能够选择，自然会选她。”

    “敬妃……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周帝忍不住蹙起眉头，不满地瞪着他，十分不耐地道，“我说过了，那次是她主动投怀送抱，并非我乘人之危！这样心机深沉又水性杨花的女子，你却一直捧在心上，只怕当真被她迷住了心窍！”

    “皇兄，你已经得到她了。”肃王蹙紧眉头、郑重回视，眸中掠过黯淡之色，很是无奈又不甘地道，“你不肯珍惜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毁去我的念想？”

    周帝见不得他这般为了一个女人萎靡不振的模样，忍不住冷哼道：“所以，你究竟是为了敬妃、为了老四，还是为了自己？”

    肃王见状，心下闪过一丝愧疚，却也不肯多说，只重复了自己的答案：“四皇子是敬妃之子，我自然会选择他。”

    周帝眼中闪过气怒之色，随即冷冷地盯着他，沉着脸问：“宁瞻，你可还记得，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肃王这时忍不住一惊，但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回答道：“轻则处死，重则株连。”

    “看来你还没有将大周律令忘得一干二净。”周帝冷哼一声，上前走了两步，背对着肃王，语气沉冷而带着一丝杀意，之后说出的话更是让肃王胆战心惊，

    “敬妃欺君犯上，还敢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统，此等滔天大罪，宁瞻认为该株连三族，还是株连九族？”

    “皇兄这万万不可！”肃王一惊之下便脱口而出，见周帝回过头冷眼扫来，他忍不住心下一颤，差点软倒下去。

    极少见到周帝冷酷无情的一面，肃王乍然看见顿时着慌，心念飞转之下连忙开口补充道，“什么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统，皇兄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这也太荒谬了些！敬妃不是这样的人，坊间传言有误，求皇兄明察！”

    周帝闻言，却是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他，神色格外复杂：“宁瞻，你怎知那只是坊间传言？”

    “我……”肃王顿时语塞，犹豫了一下方才低着头道，“这几日那些传言扩散飞快，加上又与我有关，实在不同寻常，我便让人暗中查探了一番……”

    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来，有些急切地道，“四皇子相貌肖父，与太子也有四五分相似，天家血脉不容置疑，坊间传言实不可信，还望皇兄明察！”

    “你只顾着为四皇子、为敬妃求情，却没替自己求情，莫非是承认有罪？”周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声色俱厉地斥道，“朱宁瞻，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知自爱，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皇兄，你不识情/爱滋味，自然不会感同身受。”肃王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只当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吧，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要打要杀都随你，只希望你别牵累无辜。”这里的无辜，自然是指敬妃与四皇子。至于其他的皇子是否包括在内，便要看周帝的想法了。

    他不识情/爱滋味？

    周帝闻言怔了怔，脑海中飞快闪过蝶妃的音容笑貌，还有……沈君棠的脸。

    那孩子自从那日面圣认亲之后，除了请求赐婚便再没有半点动静，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或者说，当他这个父亲不存在一般。

    再想起之前他所说过的，早已不再期待与亲生父母的相见……

    等忙完了这一茬，就去看看他吧。

    多日不见，他破天荒产生了一种迫切的心理，希望能再见一见那孩子，能够想尽办法去补偿他，在外漂泊近二十年，现在依然不能归家、无法光明正大地相认……

    他亏欠了沈君棠太多。

    想到沈君棠，周帝一时走神，便又想到了四皇子。不得不说，四皇子的相貌虽不类他，与太子却有四五分相似，也是因此，他在看到姚成志的奏章时，一开始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那日他下朝之后便想去敬妃处直接质问，但走到半路又改变了主意，暗中命护龙卫先行查探一番，孰料这一探，一开始没发觉到四皇子身世的异常，却发现了另一件事。

    护龙卫中有人叛变了。

    或者也不能说是完全叛变，只是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为宫中某个妃嫔提供一些关于他的习惯及行踪讯息，同时掩饰一下某些东西。

    顺着这条线，他查到了敬妃，查到了肃王，还查到了崔家。

    崔家某个密探的叛变，辗转从密探之中得到了关于太子的消息，以致于崔家嫡长女竟能利用四皇子牵制住护龙卫，而后直接向太子动手！

    敬妃与肃王这些年来往甚密，只是消息被护龙卫中的叛变者想法设法掩饰下去、不曾暴露在他面前。

    还有四皇子的身份……敬妃打算偷龙转凤，便通过以情动人的方式，说动了肃王帮忙，从一开始便上报说生了皇子，而后到宫外抱来一个孩子，代替刚刚出生的皇女，变成了天家血脉……

    看到这些消息时，周帝简直难以置信！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后宫妃嫔与皇族亲王勾连，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脉！

    护龙卫叛变，以致太子遇袭时无人援救，最后还是沈君棠与他师妹二人碰巧遇上、果断出手，救下了当朝太子！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周帝龙颜大怒之下，叛变的护龙卫与那些胆大包天的宫人当即被处死，有嫌疑的也全部被关起来，施以重刑后，还有人吐露了更加骇人的秘密——肃王竟生了异心，将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送入宫中，代替那皇女成为敬妃所生之“子”，而那皇女也已经早夭了。

    至于二皇子、三皇子，也曾三番四次找人暗杀太子，只是没能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势罢了。加上其他查到的蛛丝马迹，进一趟宗人寺竟是理所当然！

    大朝会上他没发作，只是想给他们最后的机会，可惜没人把握住这机会。

    听闻太子苏醒，他们除了打听太子的行踪，拜见太子不成后，或惶惶不安、或安心放松，除此之外，竟是半点悔过之意也无，更别提主动认错、负荆请罪之类的行动了。

    于是三位皇子都被请进了宗人寺，先饿上一两天，好好反省一下吧。

    至于肃王，周帝却是失望中又带着一丝欣慰的。

    失望于他竟然插手了刺杀太子之事，欣慰于他虽然有了一般男人都会有的野心，却并未有逼宫造反的决定。

    他本来还是想问问，肃王对太子下手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可如今看来，已经不必再问了。肃王是为了敬妃，也是为了四皇子。

    肃王与他相貌也有五六分相似，他的儿子与太子容貌相似也说得过去。

    将四皇子请进宗人寺，已经是抓住了他的软肋。

    肃王没有逼宫谋反的野心，只有一腔对敬妃的情意，以及对四皇子的疼爱。

    他似乎将四皇子当成了自己与敬妃的儿子，生父与养母，正好配一对，所以四皇子就是他与敬妃的骨肉。

    看出了肃王坚决替“妻儿”挡灾的意思之后，周帝终于对他彻底失望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或许肃王从来都不是那个“英雄”，只是一个耽于情爱的凡人罢了。

    罢了，也让他好好在宗人寺冷静一下，至于如何处置他，不若等太子回宫之后再说。

    至于四皇子……到时候与肃王一同处置。

    不过，那个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的崔家嫡长女……他该好好想个办法安置才是。

    毕竟崔家其他人还挺无辜的，崔德佑夫妇不知情，崔家二姑娘又救了太子，大公子目前看来似乎受到了太子的倚重……打老鼠若是伤了玉瓶，却是有些可惜了。

    她还是老四亲自求娶的未来四皇子妃呢，刺杀太子估计也是为了替老四铺路，可如今老四的身份都成了这样，什么皇子妃就别想了，去道观清修都算便宜了她！

    ……

    翌日。

    太子回宫。其他人这才知晓，太子竟不是在宫中修养，而是在崔家！

    而不等他们震惊完，宫中降下的圣旨，却是让所有京中贵女都忍不住嫉恨了一把。

    崔家二姑娘，之前的正四品永昌县君，如今居然破格晋升为正二品永昌县主！连跳两级，从正四品晋升为正二品，中间跳过了正三品郡君，直接拔擢为正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