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姚成志这里漏了口风,周帝原本想要先行隐瞒、待查明真相之后再作定夺的四皇子身世之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京都权贵之中弥散开来。

    于是许多人对于四皇子的态度都大有改变，虽然四皇子如今尚在禁足、不能出府，也并未接到任何立意鲜明的质问、讨好、指责或是鄙视、怀疑之类的目光,但是风言风语从来都不缺扩散的途径。

    不仅是四皇子,就连肃王的品性也遭受了一定的质疑。

    毕竟之前在众人眼中,肃王是个喜欢吟风弄月、作诗写赋的才子,不爱理会朝事，与许多士子交好,却看不出有什么野心。

    如今却牵涉到这样的皇家秘闻之中,虽说肃王也是皇室中人,但皇子的皇叔与皇子的生父,这两个身份能一样吗？若此事为真,那可是混淆血统、淫/乱/宫闱大罪！

    作为今上硕果仅存的兄弟，周帝即便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任君气度,也不会亏待于他，反而处处周全、尽显宠爱，很有长兄为父的风范。

    毕竟他一心风花雪月、无心政事，即便与不少士子交好，那也是文人之间的相交,并不碍着什么。但若是肃王勾搭上敬妃……

    他们之前本就情谊深厚,杜昭容初初得宠便因蝶妃而失宠，再遇上感情失意的肃王,那可不就是干柴遇烈火,点着了就再也扑不灭了！

    于是再看肃王时,某些人的眼神难免有些异样,这让肃王一时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有些不安着恼，赶紧派人暗中查探消息……

    肃王手底下的人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不过两日的功夫，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便被摆上了案头。肃王翻开这些消息的时候，初时还不甚在意，看到后面，却是忍不住摔了杯子！

    究竟是谁那么胆大妄为，居然敢捅出这么件事！

    若是皇兄当真怀疑老四的身世……只怕他的一切谋划都将成空！届时不但是他、肃王府、四皇子，还有他结交的那些文人士子、暗中串联的一些朝中大臣，甚至宫中的敬妃只怕也保不住！

    明明万无一失的事，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那时敬妃怀胎生女，幸好买通了产婆，上报说是生了皇子，而后肃王府的一个侍妾刚生了儿子，产后血崩去了，他甚至来不及上报。

    遇上敬妃派人出宫求助，他神使鬼差地拒绝了另外抱一个男婴回宫的提议，反而将自己这个出生不到两天的孩子送入宫中……

    于是肃王府的侍妾生了个体弱的女儿，产后血崩无法救治，母女俩双双没了；于是宫中的杜昭容生了个皇子，被进位为妃，赐封号“敬”……

    原本太子地位稳固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其他念头，只希望四皇子能够得个王爵，顺顺利利开府出宫，等到皇兄驾崩之后正好将敬妃接出宫来，届时他打着看望四皇子的名义，也能与敬妃多见几次面。

    没成想皇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因为不甘心放手皇权，出手压制太子，也给了其他皇子成长、甚至威逼储君的机会！

    太子的地位不稳，四皇子却颇有声望，在朝臣们眼中踏实强干、却又安守本分，在百姓眼中也有济世之名，威望之重逐渐盖过了平庸无能的太子！

    眼见自己的儿子越来越出色，做父亲的如何会不骄傲，不为之感到自豪？而这份骄傲与自豪，也催生了一种名为欲/望、或者说野心的火焰。

    肃王开始觉得不甘，明明四皇子那么出色，已经盖过了越来越平庸无能的太子，为何他却不能成为太子、甚至未来的皇帝？

    凭什么呢？就因为太子占据着礼法上的嫡长子之位，所以储君之位是他的，皇兄百年之后、即位的也是他。四皇子再怎么出色、再怎么能干，却只因为在这一点上输给了他，所以就活该低上一头，只能封个王爵，而不能成为储君？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肃王就是因为这个念头，从此入了魔障，心心念念想要四皇子取代太子，成为未来的皇帝。

    两年前太子遇刺一事，只是他的初步试探而已。

    那时四皇子刚刚入朝不久，他还没生出妄念，只是有人问起太子的行踪，他随口泄露了一句，还带着几分不着痕迹的排斥之意，很快又将此事抛诸脑后。

    毕竟太子如此受宠，所以才会有那样骄傲自负、张扬肆意的性情，四皇子彼时却不怎么受宠，在宫中日子过得并不好——皇兄的偏心从来不加掩饰，这也让他有些迁怒。

    结果太子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出，他凭借着身份上的天然亲近，很快打听到了确切消息。

    他很快想起那日自己“随口”泄露了太子的行踪，先是愧疚中带着些紧张不安，但是在得知有人插手才让太子安全脱身时，一掠而过的失望之意连他自己都有些愕然。只是事后并没有人追究到他头上，那种紧张与不安逐渐消失，他很快心安理得地将此事抛诸脑后。

    真正动了心思却是因为这两年中，周帝与太子的表现。一个步步紧逼、不愿放弃手中权柄，为了平衡不惜亲手打压疼宠多年的嫡长子；一个连连退让，逐渐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将所有的嚣张与肆意一同收敛，包括他曾经表现出来的天纵之资。

    肃王甚至怀疑，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不用其他人出手，周帝会亲手废了太子。

    可惜有人终于按捺不住，抢先出手了。于是太子再次遇刺、伤重昏迷，至今未曾有太子清醒的消息传出。

    虽说幕后之人下手狠辣，太子恐怕很难撑过去了，但是皇兄的暴怒与沉郁所有人都看在眼中，不少人也重新记起了曾经周帝对太子的宠爱，此时周帝的气怒与懊悔也很明显。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打破父子僵局的一种极好方法。

    幸而太子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若是太子能够撑过去，谁知朝堂上的局势一夕之间会有如何巨大的改变？

    要知道前十几年，周帝对于太子的宠爱与放纵，大家都是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的。即便这两年周帝疑心太重，开始猜忌太子，吃穿用度方面却从未有亏待之意，依旧如之前那般放纵。

    再看这次太子遇刺……一声令下，入朝的所有皇子都被禁足，任何人不得探望，连王府下人的出入都受到了限制，至今仍无松口之意！

    即便之前再表现得如何看重其他皇子，却依然及不上太子半分，周帝对太子的宠爱，可想而知。若是太子能撑过此劫，父子俩极有可能和好如初，那么四皇子怕是半点希望都没了！

    此时忽然传出这样的谣言，肯定是在针对四皇子的，可二皇子那边……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

    且不提肃王如何又气又怒、焦头烂额地追查其中真相，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四皇子身世存疑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期间还夹杂着肃王与敬妃之间的爱恨纠葛。

    各种因爱生恨的版本，还有敬妃遭算计被肃王误会、一气之下入宫为妃之类的传言，当然也少不了皇帝看中了敬妃，直接将她抢进宫去生米煮成熟饭，于是肃王与敬妃一对两情相悦、只差一纸婚约的苦命鸳鸯只能被拆散……

    最夸张的传言则是皇帝喜欢敬妃，敬妃喜欢肃王，肃王不甘心敬妃被皇帝抢走，干脆与敬妃暗中来往，情不自禁时的春风一度，便有了四皇子的诞生。

    而因为当时皇帝盛宠蝶妃，并没有宣召敬妃侍寝，珠胎暗结的敬妃只能在蝶妃爆出喜脉之后，想方设法勾引了皇帝，于是四皇子的早产是假的，其实根本是足月生……

    总而言之，肃王立身不正，敬妃淫/乱宫闱，四皇子身世可疑，流言将这三人的形象编排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倒是周帝的存在，被爱妃与皇弟双双背叛，显得可怜又可笑。

    流言以及其迅捷的速度传开，这其中根本不止一方势力出手，推波助澜、随意凑趣的不知凡几，单凭肃王之力，如何能压制得住这股乱七八糟的邪风？这等流言蜚语也就越传越开，渐渐的连宫内都有所耳闻。

    敬妃被人明里暗里用异样的眼光扫了无数遍，摔了不知多少东西，却没办法堵住别人的嘴，只能坚守住一句“清者自清”来告诫别人，也安慰自己。

    她也不确定周帝究竟有没有相信那流言，却不敢贸然去向周帝自证清白，毕竟好端端地特意去解释这个，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崔府。

    太子的身体已经好转不少，自己能够下床走动几步了。

    这两日他已经搬入了听涛苑，不再占着玉兰苑的地方不放，不过因为已经习惯让玉兰苑的几个婢女照顾，加上玉兰苑人人习武，干脆向苏清寰要了八个丫鬟到听涛苑伺候，只说日后她们若是愿意，会直接带回宫中继续伺候他。

    搬入听涛苑后，太子与他的首席谋士来往也方便不少。三个被拘在身边养伤的侍卫如今已经好转不少，能够胜任看门守卫的职责，便轮流去守门，免得其他人擅闯此处，叨扰太子静养。

    他们自担任太子的贴身护卫以来，几日不回家也是常有之事，加上此次太子遇刺情况严重，家中人虽然担心他们的安危，却也不敢明着表露，更不敢要求将他们放归，只说一心为太子祈福、希望太子早日康复。

    “今日可是大朝会，殿下还不打算回宫吗？”远远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太子与崔永晨相谈甚欢，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停下，石尧义皱着眉头，有些不安地看向封川。

    “殿下自有分寸，此事不必你我操心。”封川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可是……”石尧义深深皱眉，看着太子神色亲近地与崔永晨交谈，他都忍不住怀疑这崔家人是否会妖术了，为何一个个迷惑得殿下神魂颠倒，都不想回宫了！

    “尧义，你逾矩了。”封川微微蹙眉，毫不客气地指出，而后又补充道，

    “殿下心中自有成算，你莫要一叶障目，将自己看得太重。永昌县君两次救过太子，崔家大公子又有国士之才，太子看重也是理所应当。”

    莫要小肚鸡肠、嫉贤妒能，否则日后再难进益。这话虽然没说出口，却表现得十分明显。

    “我并无此意。”石尧义连忙摇头，而后又生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崔家一家子都不简单。无论是心思缜密的大姑娘、武艺高强的二姑娘，还是智计卓绝的大公子、赤子心肠的二公子……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太子此时看重崔家并无大错，但若是太过倚重……将来太子即位，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永昌县君不打算入东宫的话，这样的倚重似乎就有些过了。

    “尧义，你只要相信殿下就行，不必操心太多。”封川很想与他解释一番，但对上他执拗而不安的视线，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可是……”石尧义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封川皱紧眉头，直接打断了他：“尧义，你要记住，殿下才是主子，是能做主的人。”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石尧义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反驳的话来，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是我太婆妈了。”

    封川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远处交谈中的二人一眼，视线停留在那尚显稚嫩的俊秀少年身上。年仅十二岁的国士之才啊……崔家人确实十分妖孽，值得太子看重。

    有崔永晨这样的天纵之才，大周也会越来越繁茂昌隆吧，明君贤相，是为千古美谈。

    只是太子的身体……也不知能否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