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占据了玉兰苑,又是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的，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办法送出去。加上送来送去的动静很大，其他人也就罢了，若是被崔秀珑发现了端倪,只怕麻烦就大了。

    苏清寰也没坚持要将太子送走,反而与崔安氏商量之后,搬入正院与崔安氏同住,说是母女俩好生亲近一番，毕竟崔秀珑年已十四,也是要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至于崔德佑？就这么几天的功夫,避一避也是无妨的,毕竟之前崔德佑也有不在正院、直接宿在前院的时候。

    期间崔秀珑确实过来打探过消息,当然除了试探一下太子情况如何之外,更多的是询问崔德佑，关于四皇子忽然被禁足的事。

    她之前发现太子没死时,还特意让人传过消息，说要与四皇子见上一面的。结果第二日上朝时，周帝雷霆大怒，将朝堂上的三位皇子全都以“御前失仪”之名禁足，还不许任何人去探望,违令者先打五十大板……

    这让崔秀珑忍不住心焦,却又无可奈何。

    即便她已经与四皇子定亲，即将成为未来的皇子妃,但圣旨大如天、皇命不可违,在这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当口,她如何能公然违抗圣旨？

    她只能尽可能地探听消息,希望能找出与四皇子见面的方法,或者想办法打听出太子的具体情况，希冀能够补上一刀让太子毙命，或者将太子在崔家的事情透露出去。

    毕竟她也能看出如今的局势，想让太子直接消失的人可不少，若是有人能替她补上最后一刀，正好也能替她安排人刺杀太子的行动扫尾。

    若是算计得当，说不得还能将崔秀瑶也一起陷进去……

    崔德佑却没有透露任何消息给她，毕竟太子的生死，关系着整个崔家的命运，多一个知晓便多一分危险。

    即便崔秀珑对太子没有敌意，但是如今珑儿与四皇子定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得夸张些，这已经不算是自家人了。

    她所嫁的四皇子又很有可能觊觎储位，一旦此事泄露出去，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太子的处境都会艰难很多，崔家也会遭遇更大的危机。

    “父亲……我只是担心四皇子，求你通融一下，别这么绝情好吗？”崔秀珑泫然欲泣地哀求着，悲悲切切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

    崔德佑依旧不肯松口，只叹了口气，安慰道：“珑儿，四皇子只是被禁足，自是安然无恙的。”

    “可是，我不信四皇子会御前失仪！”崔秀珑神色却有些激动地嚷嚷了一句，而后又略略收敛了情绪，哀哀祈求地问，“是不是太子……是不是太子伤得太重，所以陛下迁怒了四皇子？”

    崔德佑闻言却倏然色变，瞪着她冷喝一句：“闭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顿了顿，他沉着脸问，“什么太子伤重，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长女明明只是养在闺中、足不出户的闺阁娇女，太子伤重之事虽说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已知晓，却很少有人会告知家中内眷，崔家的下人也早就被下了禁口令，所以珑儿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莫非是四皇子？

    可是，这几日她与四皇子都不曾见面，四皇子早朝后就被禁足府中，根本无暇分/身，又是如何将此事告知珑儿的？

    不对，这其中定然另有蹊跷！

    珑儿自从及笄前那一次晕倒后再清醒，就变得愈发有主见且心思缜密、城府见长了，若说她与此事有牵扯，或者说……若是此事的主谋，是四皇子……

    想到这里，崔德佑悚然一惊，再看崔秀珑时，眼神却变得复杂不少。不再是那种，纯粹父亲看女儿的眼神，而是另外一种，带着揣测意味的审视。

    “父亲……我，我只是从下人口中听来的。”崔秀珑怔了怔，有些犹豫，但是发觉了崔德佑眼神的变化之后，她虽没看出多复杂的意思，却也能感受到那么一种陌生的审视感，心下顿时一沉。

    她蹙紧了眉头，心念飞转思考着对策，半晌才咬咬牙，补充道，“那日府门外的一同忙乱，我便已察觉不对，后来更是从下人的议论中听到了一件事——有人看到，外貌与太子相似的人被送入了玉兰苑！”

    听到这话，崔德佑顿时脸色大变，紧盯着她的样子带着很明显的怀疑：“你还知道些什么？”

    崔秀珑却顶着崔德佑多年为官的威势，也不在意他语气中不加掩饰的怀疑，振振有词地道：“父亲，我还知道，太子伤重，如今崔家面临着生死难关。熬过去则富贵太平、父亲官运亨通，熬不过去的话……只怕整个崔府之人都命在旦夕！”

    这时候必须下危机，让他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也让他知晓自己的政治敏锐度，否则崔德佑只怕会继续瞒着她，将所有的事情都轻描淡写化，也让她很难探听到想要知晓的讯息……

    “珑儿，你真的很聪明。”崔德佑却慢慢沉静下来，打量了一眼过于急切且带着些许不安的崔秀珑一眼，他缓缓开口补充道，“可惜，这种聪明，你不该用在自己的父亲身上。”

    “父亲，我……”崔秀珑登时脸色大变，正想开口解释什么，却见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语。

    “罢了，你一直发自内心抵触你母亲与妹妹，我早该看透的。”崔德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心灰意冷般叹了口气，又道，“之前你执意嫁与四皇子，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如今又为了四皇子而不顾大局，不惜牵连崔家，想来也是女生外向、留不住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自今日起，你就好生留在木樨苑待嫁吧，莫要再出来了。”这句话一出口，基本上相当于禁足令了，还是为期近三个月、直到出嫁前都不得外出的禁足令。

    崔秀珑闻言顿时脸色惨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父亲，你这是何意？”却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崔德佑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却忽然扬高了声音，语气十分坚决：“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大姑娘在木樨苑待嫁，任何人不得前去惊扰，违者痛打三十大板后直接发卖！”

    “你怎么能这样！”崔秀珑忍不住情绪激动，直接脱口而出。

    “大姑娘言行于孝道有违，待嫁期间，好生抄几遍孝经吧。”看她这般失态，崔德佑却再一次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不过依然语重心长地提点道，

    “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大姑娘抄写孝经时，不妨心中跟随默念，将孝悌之道刻入心中，莫要轻易忘却。”而后对旁边伺候的人挥挥手，吩咐道，“送大姑娘回木樨苑吧。”

    崔秀珑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强忍着难言的悲愤与无助，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却半点不肯表露出来，只倔强地昂着头，姿态尤为标准的行礼道：“多谢父亲教导，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她憋着一股子火气，涂了蔻丹的指甲狠狠掐入手心，却仿佛对那疼痛毫无所觉。

    又或者，她想用那疼痛来提醒自己，一定要牢牢记住今日的屈辱、悲愤与无助，今日之耻永世不忘，来日定然会加倍奉还！

    尤其是那罪魁祸首，崔德佑所袒护的崔秀瑶，还有崔安氏这个继母！

    崔德佑看着她倔强却又隐忍的样子，那眸中的怒火几乎迫不及待要喷射出来，难为她却还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保持着行礼的姿态与平稳的语调，即便话中隐隐透着不甘心，却又仿佛暂时认命，心下却是一沉。

    这一瞬间的崔秀珑，以他多年官场沉浮的经验，竟也不能完全看透，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若她依然心向崔家，或许她的心机与谋算都不是坏事；若是她如现在这般，一心记挂四皇子，却不将崔家放在心上，那么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或许他该同夫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临时抱佛脚，试着将珑儿的性子扭转过来……哎，子女都是债呀！

    “珑儿，你且好自为之吧。”崔德佑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是，父亲。”崔秀珑应下之后，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了不少，至少那满目几欲喷出的怒火已经收敛地差不多了，语气也更加平和，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异样。

    崔德佑却仿佛听到了深埋在心间的暗涌，那么一种暗暗积蓄着能量、等待最终猛烈爆发的过程……珑儿，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四皇子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珑儿如此着迷、为其神魂颠倒，一心一意都在他身上，宁愿置崔家于险地……

    ……

    正院。

    听说了崔德佑忽然下令让崔秀珑好生待嫁、任何人不得惊扰的变相禁足令后，苏清寰一时愕然。她下意识看向眉目柔和、和蔼慈爱的崔安氏，有些惊讶地道：“娘亲，爹爹怎么会突然下令……”

    崔安氏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道：“自然是因为，你姐姐锲而不舍地打听四皇子和太子的消息啊。我特意叮嘱过你爹爹，莫要与她说起此事，免得不小心泄露给四皇子，到时候太子就危险了。”

    “可是，也不至于就……禁足了呀？”苏清寰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即便崔秀珑多问了几次，崔德佑继续拒绝不就行了，最多让崔秀珑委屈地哭上几声，难道她还敢强逼崔德佑开口？

    也不至于就禁足了呀——明面上说是待嫁，也不许人家去探望，又是这样敏感的时期，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就是禁足。

    “若仅仅是如此，你爹自然不会将她禁足。”崔安氏横了她一眼，对于她在这方面的不开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又狠不下心去严加管教，只能放任自流了。

    苏清寰连忙讨好地冲她笑了笑，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那又是为何？”

    “你姐姐是个聪明人。但就是太聪明了，胆子也大，平日里无人管教，自然性子也有点儿野。”崔安氏看她那懵懂无辜又小意讨好的样子，也没法子置之不理，只能将事情掰开揉碎了与她仔细分析，

    “你爹爹是为她着想、为崔家着想，这才一心要瞒着她，可她却不见得领情。而她若是要追根究底，凭她的性子，既然直接问的时候得不到答案，那就另辟蹊径。聪明人都很大胆、很自信，她会想要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赢取你爹的信任、进而将真相告知于她。”

    “然后呢？”苏清寰见她停嘴，赶紧追问，被瞪了一眼后，才不甘不愿地动动脑子，略一思忖，迟疑着接口道，“姐姐很聪明，爹爹也不愚笨，他只怕不会喜欢姐姐将这种聪明用在自己身上。”

    “对。”崔安氏满意颔首，感觉这个女儿似乎还有挽救的余地，便继续道，“再加上娘之前曾经说过一些，关于你姐姐的小心思小动作，你爹爹应该是怀疑她，或者说怀疑四皇子了。”

    “四皇子？怀疑他什么？”苏清寰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题怎么忽然转到四皇子身上了？顿了顿，她脱口惊呼道，“难道爹爹怀疑这次太子遇刺的幕后主使是四皇子？”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崔安氏赶紧捂住她的嘴，下意识抬头往周围扫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送了口气。再看苏清寰时，却是忍不住伸手狠狠戳了她的额头一下，低声斥道，“你这笨丫头！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你想害死我们崔家所有人吗？”

    苏清寰也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赶紧认错：“娘亲抱歉，我错了，是我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了。”而后心有余悸地四下里看了一眼，再仔细感应一遍周围人的呼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回去给我好好抄十遍《礼》！”崔安氏犹自后怕，直接说出了处罚，而后才再次叮嘱，“下不为例！”

    犯了错，自然要认罚。苏清寰垂头丧气地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好了，我要去处理中馈，不跟你说了。”崔安氏这时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直接开口赶人。

    “可是娘，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苏清寰一时好奇心起，却不想就这么被打发走了。

    “你唬娘一跳，还想着娘给你解惑？自己抓心挠肺去吧！让你不长点心！”崔安氏看她那哀怨不满的样子，心中一时好笑，面上却不显，还是沉着脸并不开心的样子，继续赶人。

    “那好吧，我先走了……”苏清寰眼巴巴地看着崔安氏，见她依然铁石心肠不肯开口，只能委委屈屈地走人。

    ……走出正院后，苏清寰便收敛了神色，看向木樨苑的方向，眼神微冷。

    看来崔秀珑还是不肯死心呢……

    幸亏崔安氏出手，引得崔德佑先将她收拾了，否则她只怕还要浪费不少功夫。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想斗心眼子，自己确实不擅长，不过借助精于此道之人的手，却比自己费心费力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