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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逃荒,不死就行
第 600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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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菱角的幼年里,没有男女之分。

    她是个差点被溺死的,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扎着两个小辫子。

    她只记得那人是个瘸腿,叫她菱角。

    后来,他再也没回来。

    没人管她吃喝,她就茫然走在街上。

    老大说是在城外捡到她的,可她为何在城外,一点也记不得了。

    漂泊那些年,老大几个就是她的命。

    菱角从小就喜欢美人。

    老大不愿意让她去青楼附近转悠,既防着有人觊觎她姑娘家的身子,又担心她惹祸上身。

    人家大把的银子花出去,是为了找乐子的。

    她直勾勾盯着人家玩乐,吓人不吓人呢?

    离开三溪镇后,菱角这一路,打架很痛快。

    老大交给她俩任务:别被人打死,别把人打死。

    当时为了一口干净的水都能见血,多少次惊险,她都以为要死在路上了。

    双拳难敌四手,还好他们七个没人拖后腿。

    菱角喜欢卢换的脸蛋儿,崇拜师父的勇武,羡慕小客栈老板娘的自在。

    阿清说,遇见她之前,他不解相思。

    不懂为何有人写失魂夺魄,写蚀骨锥心。

    那种书看来无趣,还不如随他爹去看佃户刈麦。

    他来求娶时,菱角还没跨入情爱的门槛。

    她就在想啊,阿清挺好的,模样俊,家有田,脾气好,跟着他可以吃饱穿暖。

    自家的粮食不多,还是留给他们几个吧。

    而且这小子打不过她,那以后还不是随她搓扁揉捏?

    周清潭被菱角欺负了一辈子,甘之如饴。

    菱角为他生了两儿一女,各个身体强壮。

    他爹总说,以后到地下见祖宗,他腰杆子都能硬三分。

    一胎儿女双全,所有人都说这是福气。

    可没人知道,当时的周清潭有多怕。

    劈人不在话下的二姑娘,被小腿抽筋折腾到睡不着觉。

    肚子太大挡了视线,她会生气得把鞋子踢飞。

    因为口味怪异,把自己气到不吃。

    也是在那时候,菱角与婆婆开始亲近。

    她不会做人儿媳妇,表面功夫有一套,都是自己从村里人身上总结的。

    切身体会,很多事都无从借鉴啊。

    刚到周家的那几个月,总觉得哪里怪。

    她自己当娘以后,很多事就开了窍。

    阿清做小动作不使她受孕,她开始不知情的。

    三弟妹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都养在大湾村。

    家里两个小崽子从舅舅家回来,就催着她生妹妹。

    那是她一个人能生出来的玩意儿?

    俩人努力好几个月,还是没有,这下菱角奇怪了。

    她把新婚时候的绝招都用了,咋能没效果呢?

    要不是她带上周清潭去找姬先生请教,周清潭可能一辈子都不说。

    二姑娘心情很不好,想打人。

    我又没说疼,我也没说不生。

    哦,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那我算个老几?

    菱角这股气没消,到底还是把周清潭揍了一顿。

    两口子打架是大事,周丰年俩人一合计,儿媳妇虽说脾气急,但不是不讲理的。

    儿子到底干啥缺心眼子的事儿了,才让儿媳妇下这么重的手?

    趁儿媳妇不在。俩人围着周清潭逼问。

    好嘛,子孙大事啊,活该!

    菱角打的是皮外伤,养十天八天就没事人一样。

    不过好多人打听,小周东家为啥不见出门呢?

    菱角皮笑肉不笑的关了他一个月,为了弄个孩子出来。

    陈氏绷着面皮给儿子房里送补汤,结果每次回房都笑到脱力。

    这个儿媳妇,合她心意。

    再后来,给二老送终,菱角这个儿媳妇,哭得比亲生儿女还悲伤。

    她不在他们面前长大,但得到了远超儿媳妇该享受的父母亲情。

    以后再也没人劝她多吃一碗,没人帮她带孩子,没人在过年时,包上两个大红封看她喜笑颜开。

    再再后来啊,周清潭感觉要走在娘子前头。

    背地里告诫孩子们,若是他的二姑娘发脾气,一定要顺着她。

    买她喜欢吃的,给她喜欢耍的,找个耐揍的人顶替他,让她出气就好啦。

    安静的夏夜,周清潭握着菱角的手,絮絮叨叨说着话。

    那年乞巧节,让他遇见了最不巧的她。

    可一眼难忘,再见入心,久往情深,这是命吧?

    他说:下一辈子要是还能做人呐,他还等着她来。

    他说下辈子,要从小习武,这样遇见她时,还能一起过几招,有同一个喜好。

    她说好,要记得找个厉害的师父,毕竟你那么蠢笨。

    他说来世早点娶到她,定做童养媳,养在眼皮子底下。

    她也说好,我吃得多,你要家业丰厚些呀。

    他说这辈子很后悔,没早点去提亲。

    她说不早不晚,可刚好了……

    菱角躺在他怀中,感受他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

    那个纵容了她一生的男人,也离去了呀。

    到他死,她都在欺负他,没说一句好听话。

    菱角没有婆婆那两下子,坚决不带孙子,谁生的孩子谁带。

    蛰存偶尔把孩子扔在舅母那边,一个是养,一群也是看嘛。

    周清潭离世后,菱角收起所有锋芒,将师父赠她的双钺束之高阁。

    被打的人不是他,还有什么意思?!

    换了谁,都不是他啊。

    清潭映影终无痕,唯有菱角生我心。

    频频涟漪动翠屏,飒飒碧叶入魂深。

    水涸之日株亦枯,再无当年护我人。

    (二)

    容时遥的早亡,在叶堂远的意料之中。

    她生了许多孩子给他,男孩女孩,聪明的,活泼的,敦厚乖巧的……

    经商是一种天分,恰巧夫妻二人都具备。

    长子小小年纪已经很出色,可她总说再生一个吧,留作帮手也好啊,你看我爹多累。

    生了老二生老三,大的打理生意,小的承欢膝下……

    走南闯北的女子,坚强睿智,怎能不知频繁怀孕生子对母体的害处?

    明明才三十岁的年纪,看着不比大嫂年轻。

    容时遥不是个美人,脸型略刚硬,性子也不柔和。

    随心所欲,生意为重。

    所以她不是个好母亲,更不是好女儿。

    但她是他的妻,一个想尽办法制造羁绊的普通女子。

    她为叶堂远留下众多子女,即便先走一步,世上还有人替她照顾着丈夫。

    他亦守着对容时遥的承诺,为岳父送终,照顾小舅子一家。

    叶堂远以为他不会爱的,到头来,他爱得那么深。

    本性上,他是个懒人,自小就是。

    偷奸耍滑,利用小聪明获取想要的东西,在老大面前洋洋得意。

    他不想跑腿,就去盯着好下手的客商。

    他不想下海捕鱼,便极力展示自己的能耐,好让大哥放自己去集市。

    除了生死存亡,生活只要稍微安定一点,他就控制不住要躲懒。

    开荒种地多辛苦啊?时日漫长,才收获那一点点。

    大哥不敢乱来,二姐空有蛮力,四弟是个弱书生,五妹做吃食手艺好些,但也不会空手来财。

    六弟是呆子,七妹是孩子,他不想办法另辟蹊径,一家子靠天吃饭啥时候是个头呢?

    所以他往外跑,白狼县穷,那就再远一点。

    这条探索之路,他走歪过,连累家人失败过。

    可他还是不甘心在家种地养鸡。

    大哥用最笨最保守的方式,给所有兄弟留了一条退路。

    然后像放走雏鹰一样,一个一个的拱着兄弟向前。

    他在外扑腾多年,才恍然记起,大哥并不是他表现的那么平庸啊。

    他只是为了这几个小的,甘愿守在村子里,让他们不管走多远,飞多高,始终有个破窝做家。

    容时遥看上他,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久在商场察言观色,发现端倪,也只当不知道。

    他要靠容时遥的人脉赚银子花,捅破这层纱,他免不得要鸡飞蛋打。

    他算计得失利益,但窝边草不在此列。

    世事变数,难以推测。

    天长日久,他不瞎不傻,怎可能无一丝情愫呢。

    唉~情劫若能躲,月老成摆设。

    她装得再像男子,内心还是小女人。

    成亲后才认清她另一面,选择疼爱,释然因果。

    她哪里少什么金算盘,玉秤砣?

    重担之下的小女子,情如烈火,至死方熄。

    叶堂远把她葬在村子边的山上,亲手种下一株合欢树。

    那是大哥大嫂选的“风水宝地”,看得到村庄,看的到来路。

    传说人死心有不舍,会将魂魄附于其上,在夜晚看着亲人。

    也有说,头七之日,手握合欢花,逝去之人会来相见。

    “你想投胎,便去吧,容家我来照料,必然不比你在世时差多少的。”

    “若你心有不舍,常回来看看。

    我在那条路上策马而归,你一眼就能看到的。”

    “可惜这个季节没有盛开的合欢花,否则我一定试试看。”

    “你看你多聪明啊,我鸡皮鹤发,你还容颜依旧,合葬时可别嫌弃我。”

    “你见过我叶氏族谱的哦,容时遥,你成了第一个葬在祖坟的人呢。”

    叶堂远坐在新坟旁边,温柔呢喃。

    这一刻,他理解当年万叔所为。

    爱一个人,即便她化作黄土,情亦不减。

    知道她在那里,不回应又如何?他知道就好了。

    天遥地远人间客,阴情阳意世中尘。

    初年知己怎堪破,白头方困相思门。

    (三)

    柳承在白狼县做了一辈子小官,九品。

    并非升迁无望,是他不愿。

    整个县城横着走,没人敢出来指手画脚。

    杜筱和作为他的枕边人,到死都不知自己男人什么底细。

    说来何用呢?

    祖父是罪有应得,连累满门,怨无可怨。

    他与妹妹芽儿能活下来,已是柳家旧识全力相救的结果。

    大难临头,同林之鸟各自飞无错,可飞走之前何必伸脚蹬掉蛋呢?

    他们兄妹流落街头,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

    礼义廉耻,规矩面子,在濒临饿死的时候都不值一提。

    但勉强饱腹后,根深蒂固的东西不安分,还是会冒出来。

    如此几次,直到他们彻底认清现实。

    柳承虽然不会讨饭,但很会分析消息真假和局势。

    竹叶青,是他最优目标。

    死缠烂打厚脸皮,虽有波折,但他总算认下个老大做靠山。

    灾后混乱,若没有老大几人带着,他与妹妹走不上五十里就会死在人堆里。

    人性的恶,想象不到。亲眼所见都难以置信,以至于后来听说的人,脸上唏嘘,实则并未入心。

    他们没有死过,怎么能感同身受呢?

    一场逃荒,彻底重塑了柳承这个人。

    他抛却家族姓氏,从阴沟里重见天日,自然要给自己一场新生。

    临照县县衙胡诹的名字,他有了个新家。

    老大嘴硬心软,老二豪情直爽,汤圆聪明要强,那就让给他做老三嘛。

    五妹是个外表无害的狠人,只对自己狠。六弟敏感多疑,从不多话。

    亲妹妹傻乎乎的,活下来也是命大。

    他占了大哥的好出路,为此严格要求侄子,希望他成才后接替自己。

    只可惜那孩子只喜欢跟土地打交道,就连抓周,屁股下坐的都是地契。

    注意到杜筱和,是因为她的纯善。

    后来发现这姑娘蕙质兰心,小小年纪,气质温婉。

    她靠近时,总能让柳承莫名放松。

    感情好像有灵魂吧,趁虚而入,钻心入肺,再难剥离。

    既然压制不住,削弱不得,那便独占好了。

    杜筱和察觉到叶四哥变了,看她的眼神,对她的呼吸,靠近她时的异样。

    她自认有点小聪明,几番验证,确如心中猜想。

    彻夜未眠,想不透自己有什么值得他看中的。

    可他很好啊,一辈子那么长,他依然如初。

    有些事,纠结个清楚明白,就失去了味道。

    杜筱和的聪明之处,不止在孝长怜幼上,她很知道与夫君柳承的契合分寸。

    县城的宅院再如何典雅精巧,都不如大湾村的几间土坯房。

    柳承心里,那里才是他无可替代的家。

    杜黎朝这一脉,绵延杜姓。

    但不管亲兄弟、堂兄弟,兄弟姐妹之间并未因为姓氏不同而有区别。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他的这一枝,竟然也在叶氏族谱之上。

    承和之意,顺应本心。

    邻有静女,窈窕淑贞。

    温雅少年,徐徐图之。

    情之所起,无从而知。

    爱之所终,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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