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梨要离开这件事，荣子修其实早有察觉。他也能够感觉到，自己拦不住她。可是他还是想再去见她一面，却没想到飞机会发生事故。

    锦梨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荣子修并没有颓废度日，反而比往常更专注于工作。然而过去的回忆还是无孔不入。

    年幼时期他面对锦梨总怀着一种负罪感，特别是看着她那格外清醒冷静的双眼之时。

    自他慌乱内疚中将父母在客厅中的对话告诉锦梨之后，他感觉到锦梨的气息好像沉重了些。

    然而她在母亲面前表现地却很乖巧听话，还常常流露出欢喜的笑容。她好像对母亲有着格外的依赖眷恋。

    荣子修原本以为锦梨是失去母亲之后才对他的母亲格外依恋——很显然林雨琴也是这样想。可能也因此林雨琴对锦梨多了几分同情，在物质上总不会亏待她。

    然而家里往往有人上来拜访，也会举行一些聚会。

    记忆中有一次是荣家内部的家庭聚会，家里平常的入手自然不够。林雨琴本想让管家去招一些人，但一个旁支阿姨却说可以把他们家的入手叫过来，熟悉的人也更放心些，不会出事。

    林雨琴本就不耐烦操心这些事，当下便答应了。往常聚会她也全权交给管家去做，但是荣家老爷子偏偏最喜欢这些名为态度实则满是形式主义的事情。

    如果是林雨琴亲自操持，老爷子就会觉得他们夫妻和睦、相互配合良好并且对家族很重视。反之则总要阴阳几句，届时他们难免遭到别的兄弟姐妹嘲笑。

    当时家里的人很多，荣子修被母亲拉去换礼服了，也不知道锦梨去了哪里。

    直到他换好衣服到前厅时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早就听说嫂嫂收养了一个女孩，本来还觉得嫂嫂好心，但是现在怎么还让人家做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啊。”

    一个打扮华丽精致的贵妇嘴角带笑地看着林雨琴说道。

    几乎家里的人都在。锦梨站在桌子旁边，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她不远前的地面上有一些砸碎的玻璃杯渣。

    林雨琴和荣术中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荣术中的脸色涨红，急于辩解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让她做这些了！

    他们家又不缺这口饭，谁知道这丫头为什么要这时候来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荣叔叔和阿姨当然没有让我做这些，只是锦梨自己觉得今天工作的人太辛苦了，所以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锦梨的话语轻柔，却很顺利地截断了荣术中没经过思考的辩解之言。

    说完，她又很镇静地拿着扫帚将地上的残渣扫完了。自然而从容，好像做着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不错，不错，这孩子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也不知触到了荣老爷子哪个点，他连声夸赞道。

    锦梨依旧乖巧认真道：“爷爷好，我叫锦梨。这些都是林阿姨平时教我的。”

    老爷子又连番夸了荣术中夫妻。宴会得以继续下去。荣子修心中为锦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过，他好像一次也没能保护好她。

    锦梨表现地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

    宴会结束之后，锦梨向林雨琴解释。他们才知道并不是锦梨想要故意去表现自己，而是后厨阿姨让锦梨去送的酒杯。那个碎了的杯子也是贵妇故意推掉的。

    只是为了让林雨琴难堪而已。

    大人之间的恩怨纠葛，锦梨只是棋子而已。

    可是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哪怕只是荣家一个服务员的请求，她也不能拒绝。

    荣子修忽然能感受到锦梨的处境。可是他好像除了旁观什么也做不了。对于锦梨来说，她的经历是谁也不能感同身受的，她也不会去将希望寄于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外人总觉得他对锦梨多有照顾，待人接物总是很冷淡，唯独对锦梨有所不同。可其实并不是如此，锦梨对他的帮助总是呈拒绝态度。

    就像小学时候与路屿的那场争斗一样，即使他自作主张为她做了什么，她多半也不会领情。他反而会觉得自己的作为会不会打扰了她本来的计划——这不是荣子修所希望的。

    后来他便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关注她的点滴。

    亲情或许确实是很奇怪的东西。在荣家朝夕相处的几年时间里，他从来没有见到锦梨有半分失态。可是初二的一天，正好是他们放学的时候，他与锦梨一起到自行车停放点去，却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荣子修的记忆已经没有那么深刻了，但是锦梨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爸……爸爸？”

    原来是锦本平。

    荣子修便主动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女。

    为了不让母亲询问锦梨晚归的去向，荣子修并没有骑自己的自行车直接回家，而是去别的地方转了转，却没有想到晚回家的竟然是自己。

    荣子修并不在意这个，他看着依然在家里的锦梨反而有些安心。在外面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心中对于锦本平忽然回来的态度并不乐观。锦梨如果离开的话或许并不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可是她依旧表现得好像无事发生般。

    晚饭后，荣子修看见锦梨独自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于是便也走了过去。

    荣子修问：“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倘若心中压积的情绪毫无宣泄的出口，人的性格大抵也无法一直维持在温和状态，即使只是表面的温和。

    锦梨偶尔也会与荣子修说一些内心的感受。许多时候荣子修想要了解什么的时候，她也会回答。

    这一次锦梨沉默了一会儿，眼角不自觉流了几点泪珠。她擦了擦，然后才开口道：“我本以为他忽然回来是记起我了。荣子修，其实我住在你家总觉得很害怕。”

    “我知道。”

    荣子修说道。他其实想拍拍锦梨的肩膀作为安慰，但终于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