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不是存于脑海，而是刻在灵魂深处。

    即使转世轮回，即使两界相隔。

    也决计没有忘却，只是它埋藏得太深，以致没能回忆起来。

    可只要触到了那个点，灵魂便会闪回到那一刻。

    就如此刻。

    纪灵笙仿佛回到了与皇帝对峙的瞬间。

    她心里充满了杀意和仇恨，在意识到自己能够影响现实的那一瞬，她就朝着怨恨的那个人冲杀而去了，根本不在乎这里是不是在打仗！

    可没等她杀了慕琛，一道玄黄色的身影，就从慕琛身上掠出。

    那道身影所散发出的气息，是她所畏惧的，因此她被迫退开了。

    “你是何人！”

    纪灵笙只不过是嘴唇微动，奇异的声波便传递了出去。

    这声音活人是听不到的，那道同为魂体的身影，却是能够理解。

    “灵笙，你先冷静下来，容朕慢慢同你道来，可好？”

    对方的意思很快也传了过来，只是，他居然自称“朕”？

    虽然他传递来的是温柔耐心的情绪，可对于一心只想将慕琛碎尸万段的纪灵笙而言，不管是谁，只要阻止自己复仇，就得死！

    于是纪灵笙不再废话，再度朝着慕琛杀去。

    “灵笙，慕琛还不能死。”

    “灵笙，慕琛若死了，北蛮便无人可挡，一旦北蛮踏足我大夏国土，百姓便只能沦为异族奴仆，任异族奴役践踏……”

    “灵笙，是朕对你纪家满门不住，若非朕大意之下中了奸人的套，也不会任由慕琛把持朝政多年，从而将你纪家九族迫害至死，你若实在无法等待复仇时机，便来吞噬了朕，先出口气。”

    那烦人的身影不停地阻挠她，且不断地使用言语骚扰。

    终于，纪灵笙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她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看着对方，“那我便先吞了你！再杀慕琛狗贼！”

    被仇恨折磨了数年，她的心智早已疯狂。

    就算对方言语中显露了自己的身份，纪灵笙也丝毫没有在意。

    既然这魂阻碍自己，他就该死！

    纪灵笙毫不犹豫地改了目标。

    本能使然，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对方，更不会放松警惕。

    可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面对纪灵笙猛烈的进攻，他却张开了双臂。

    用一双复杂的、深邃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冥冥中，有声音传来——

    “灵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朕当初的妥协。若面对太后的威逼，朕没有让步，就不会贸然给你和慕琛赐婚。

    “此后发生的种种，并非朕所愿，却与朕脱不了干系。

    “当年，朕若没有那么信重国师，便不会中了国师的蛊……

    “就因朕受蛊虫操控，才性情大变，疏远了纪家众人，最后甚至是任由慕琛残害纪家……

    “可纪家，从未放弃过对朕的信任，最后的最后，朕还是靠着你四哥五哥的辛苦筹划，方才得以解蛊恢复清醒。

    “可是，太迟了……

    “连明泓明道，也死在他们的包围之中……

    “从那时候起，朕对纪家，便只剩赎罪一途。

    “而你……是整个纪家的核心，你的死，给纪家造成了无法形容的灾难，他们每个人都无比消沉……

    “朕本不能感同身受，直到，朕也死了，与你一样被困于慕琛身边，朕看到了你，

    “看到你在无数个黑夜哭泣，

    “看到你是如何为亲人的死悲痛，

    “看到你因后悔自己当初要嫁给慕琛，不断地自残……

    “那一幕幕，深深刺痛了朕的心！

    “所以，朕对苍天立誓：

    “今生，甘愿以此残魂助你消除怨气，以堕入轮回；

    “来世，朕愿化为你身边的一抹孤魂野鬼，护你终身。

    “灵笙……不要再自苦了，你没有错，错的是朕，是害你之人，但千万记住：

    “不要让自己，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随着最后一丝话语散去，皇帝的残魂也死于纪灵笙之手。

    那一刻，她那布满黑色瞳仁的双眼，却是渐渐有了眼白。

    随着意识的回笼，脑子里本来只有怨恨的纪灵笙，却也找回了她身为人的特性。

    她好像摆脱了怨魂的状态，而重新变回了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纪家小姐。

    身为纪家小姐的纪灵笙还是个“人”，并且内心深处是善良的。

    虽然，对慕琛的怨恨并没有消失，但是纪灵笙也不再处于那种只要自己能杀死仇人，就不管世界如何的状态了。

    也是这个时候，纪灵笙才明白了皇帝方才为何要一直阻止她杀死慕琛。

    对大夏的百姓来说，如今慕琛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倘若慕琛死了，那么，无数百姓就要承受国破家亡之痛、颠沛流浪之苦。

    在大夏百姓心中，自然是不希望慕琛出事的。

    所以，一旦纪灵笙动手了，那么，她就成了毁掉无数百姓希望的罪魁祸首，他们同样是会怨恨她。

    这也是为何，皇帝最后说的是，不要成为自己讨厌的人。

    更何况，如今身为魂体，纪灵笙也隐约间懂得了天地间是存在“因果报”的。

    自己杀了慕琛，就成了令大夏国破的那个恶魂，一定会遭到惩罚和反噬。

    当大夏百姓们也都死在北蛮人之手，他们的恨会朝自己汇聚而来，到时候她就不仅仅是痛苦那么简单了。

    是以，纪灵笙得出了一个结论：皇帝，并不是不让她杀慕琛，而是在救她。

    这让纪灵笙产生了一丝丝动容。

    再看向战场上为了守护国家而血战的大夏战士，他们每个人都悍不畏死，纪灵笙似乎也心软了。

    罢了……

    纪灵笙妥协了。

    既然皇帝如此……

    那便，替他守一守他最爱的大夏吧。

    ——其实，纪灵笙内心也是爱着自己国家的，她同样不希望大夏被灭国。

    可是，纪家被诛了九族，这也使得她对国家产生了一些抗拒心理。

    即便如此，在慕琛被北蛮人暗算，差点死的时候，纪灵笙还是不得不出手救下他。

    一时间，局势变得十分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