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炸在工厂中狂奔，跑过一个又一个车间，只希望别被人盯上，不想看到别人也不想看到自己。

    在这世上，人究竟要努力到什么地步才能成功？自己明明也很努力了啊？

    失败了。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所有人都通过了，哪怕是平时表现最傻缺的早穗也通过了，但是炸炸失败了，唯一的失败者！

    炸炸冲到工厂深处，伸手瞄准巨大的造物洪炉，准备用单向度爆破引擎毁灭它，让全世界看看炸炸的厉害！让AI理解炸炸的强大！

    狂怒凌驾于理智，炸炸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又跪倒在地。

    这样子……不行。

    会让爸爸失望的。

    可是自己这样的“小士兵”，从小就是被当成武器和工具训练出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通过机器的道德测试呢？

    AI所描述的对象，她都听不懂。

    什么无辜的人，仇人，战友，血亲，关系深切的人……

    她的世界里压根不存在这些人啊！

    她希望AI能问自己一些有关“爸爸”的问题，至少张肃对她来说是真实的，那样炸炸肯定不会以杀戮作结，她会很认真地告诉AI自己有一个收养她的好爸爸，告诉它。

    可是AI没有。

    于是炸炸被判定为无道德的动物。

    “咻咻。”夏希出现了。

    “夏希？”炸炸转头。

    夏希看着她。

    “你……你是我的朋友吗？你是我的战友吗？”炸炸问。

    “踏踏。”夏希不知道。

    看起来，炸炸现在很需要有人能分担些情感上的压力。

    但是夏希自己也是不擅长这种事的。

    夏希是光，所以跑的很快，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坐在炸炸身边。

    她往炸炸这边倾斜了一点，这样炸炸能躺下去。

    “哎……”炸炸忧郁。

    张肃赶来了，没想到夏希会先到一步。

    夏希可能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夏希自己心里有一种独特的衡量善恶的办法，只会做她心中认为是好的事情。

    “炸炸？”张肃打量这个孩子。

    从小炸炸手上就有被铁链贯穿、系在牢笼上的伤痕，虽然现在用生物凝胶复原了，但她偶尔还是感到幻痛。

    “……”炸炸不知道该怎么跟张肃说。

    大概又麻烦爸爸了吧。

    这样的自己，光是活着就觉得很辛苦了，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别人的期望。

    如果一开始就没来过这个世界就好了……

    “我们到外面去吧，这里太暗了。”张肃说。

    “哦。”炸炸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张肃往外走。

    工厂外面，排污渠流出废水，还有些过滤后的恶魔残渣，非常难看。

    不过，邻近还有一条更干净的溪流，里面有鱼游动，周围是可喜的灌木丛和绿树。

    张肃走到溪流旁蹲下，炸炸跟夏希也走过去观看。

    一条可爱的鱼正在游动。

    “鱼……”夏希观察。

    “生态恢复了呢。”炸炸说。

    张肃用手拨动里面的鱼，它游得离奇迅捷轻盈。

    “抓不住呢。”炸炸觉得好玩。

    “和它玩一会吧。”张肃邀请。

    “好吧。”炸炸没想到张肃安排的方法就是让她和一条小鱼嬉戏。

    她在河边蹲下，拍拍流水，享受清净的环境和鱼的动态。

    “不错不错。”夏希很高兴。

    这样的话，摆出一副开心的样子，也能让这件事过去吧。炸炸心想。

    “如何？”张肃来到她身边。

    “还好啦。”炸炸说。

    张肃忽然用手捻住那条鱼，把鱼举到离水的空气中，它立刻开始拼命挣扎，却无法逃脱。

    “啊！不要！”炸炸吓了一跳。

    “炸炸不是喜欢毁灭吗？”张肃问，“鱼的灭亡也无所谓吧。”

    “不——不是这样！”炸炸大喊，抓张肃想胳膊，“总之你快把它放回去！”

    “炸炸不是喜欢把人消灭吗？喜欢杀死一切？”张肃问。

    “害怕……”夏希倒下了。

    “不想让……”炸炸看着那条可怜的银鳞小鱼，“不想让它死……”

    “这是恻隐之心吗？毁灭魔女也有这种心情吗？”张肃低头看着炸炸。

    炸炸睁大眼睛看着张肃和他手里的那条鱼，第一次感到某种莫名复杂的情绪。

    珍惜、守护、爱……

    “不行！不要！不能！”她急躁，“它快死了！要死了啊！”

    张肃把鱼送向工厂排污渠里的脏水。

    “这也不行！哎！爸爸！放回去！放到干净的河里去！”炸炸冲到水边阻拦。

    “你想要救它？”张肃将小鱼松手抛下。

    “鱼！”炸炸想抓住，但慢了一拍，鱼跌入了旁边的污水中，她立刻蹲下去，伸手拨弄，小鱼游得快，无法触碰，“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

    “鱼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重要吗？”张肃在旁边看着。

    “一样……不一样……我不懂！”炸炸大喊。

    “如果你能把人命视为草芥，鱼又如何？”张肃问。

    “但是我跟它一起玩过……”

    “因为有羁绊所以愿意帮助它吗？”

    “因为是不想看着这种事发生！”炸炸用力两手下探。

    “逮捕。”夏希爬起来，手如光速，抓住小鱼，然后突击放回溪水中。

“抓到了！”炸炸又惊又喜，跑回溪流边，看着它在水中流动，摆去污泥，“噢——噢——哎——”她叹气。

    “净化。”夏希用阳光疗愈小鱼，它看起来好多了。

    “了不起……”炸炸觉得夏希十分伟大。

    夏希能够变成光，能够照耀别人，帮助别人，内心也很善良，炸炸非常崇敬。

    虽然夏希都和炸炸一样有着毁灭世界的潜能，但好像大家都更愿意和夏希在一块。

    “其实你和夏希是非常相像的孩子。”张肃说。

    “诶？”炸炸不明白。

    “合成大西瓜。”夏希说。

    “心里都是向善的。”张肃说，“如果真的罪大恶极的话，为什么会自责呢？只有爱别人的人才会自责。伱和夏希都有着关怀别人的潜质。”

    “我是毁灭魔女。”炸炸撇嘴。

    “所以说，是你选择了毁灭的道途，还是毁灭支配了你？”张肃问。

    “……我……我想……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炸炸觉得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了。

    “鱼在清水中可以生活。但是在空气中，在污水中就会灭亡。”张肃说。

    “对。”炸炸同意。

    “这是鱼的错吗？”张肃问。

    “不是。”炸炸不假思索地说，“它天生就是这样！”

    “天生？”

    “天生的意思就是……你把它从清水里拿出来是不对的！把它扔到污水里是不对的！它只有在河里才能快活！”炸炸指责。

    “同样的，炸炸在战场上可以生存，但是在社会中，在学校里就会不适应。”张肃说。

    “啊……”炸炸一愣。

    “那我们把炸炸从战场上拿出来也是不对的，把炸炸放到和平的世界中也是不对的。炸炸更适合到军队里去，那对你来说才是如鱼得水的地方。”张肃说。

    “但是AI说我不适合从军。”炸炸赌气。

    “你自己觉得呢？”张肃反问，“炸炸！在你心中，你到底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炸炸感觉脚底板一股血往脑门涌。

    “我觉得我是最强的！”炸炸大喊，“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强的魔女！没有人能打败我！没有恶魔能打败我！我是最强的毁灭魔女！我要让恶魔们知道我的厉害！这就是我想的！”

    “而你的全副潜能都是为此而生的，我相信你，所以也不要再怀疑自己，和同伴们告别，从明天开始到战斗的第一线去吧。”张肃转过身。

    “呼……呼……呼……”炸炸转头看夏希。

    “耳朵疼……”夏希揉耳朵。

    炸炸冲上去抱紧夏希。

    “谢谢你！”炸炸大喊。

    “……嗯。”夏希闭上眼睛。

    “喂！”

    “你们在干啥呢！”

    早穗和其他人往前走。

    “在玩拥抱夏希的游戏吗？我也……”早穗跟上。

    她们凑上去，紧紧相拥。

    “我得走了！”炸炸现在明白了。

    “怎么走啦？”早穗不解。

    “我现在认识到自己是不容于社会的毁灭魔女了……”炸炸说。

    “千万别这样想！”真弓着急。

    “不！这才是对的——我的意思是，无论扭曲自己适应社会，还是扭曲社会来适应自己，都是不正确的！”炸炸从怜央和真弓成熟的怀抱中探出头来，“所以我要去打仗了！这里不适合我！”

    真弓松了一口气。

    “那你就去吧。”真弓鼓励她，“很不容易吧，我们家的小士兵，天生就应该当前线的大英雄呢。”

    “加油哦。”缘织亲亲炸炸，“可怜的孩子，好久没感受到关爱了吧，让我抱一抱你，拜托了。”

    炸炸被缘织紧紧抱住，仿佛是重获了失落的母爱。那种滋味一旦流过心间，便会成为支撑一生的至宝。

    ……

    ……

    工厂上方的会议室。

    “……如此，恶魔引擎的批量生产……”量子菩萨在舆座中和莲雾商议。

    “来迟了。”张肃进入，“抱歉，现在讨论到哪了？”

    “正在商量对恶魔各种末日兵器的开发，有量子菩萨加盟，恶魔引擎的升级换代也将大大加速呢。”月兔坐在莲雾肩头。

    “莲雾很聪明。张肃，汝有一个不错的恋人。”量子菩萨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张肃入座。

    莲雾脸红。

    “……由此，彼等正在考虑恶魔引擎的新AI控制模式，代号‘复仇女神Nemesis’驱动。”量子菩萨在面前投影出一个模型。

    张肃粗粗一扫便认出了其中机要，这是一种能有效渗入恶魔原始思维的模因病毒。

    它比人类设计出来的最强ai还要先进不知多少代，可以彻底干涉恶魔的底层行为逻辑，让它们变成“杀戮恶魔的恶魔”。

    全新的恶魔引擎对人类完全没有敌意，而会本能地追猎恶魔，并且和自己身上的恶魔装具充分互动，达成共生进化的效果。

    “恶魔擅长进化，恶魔吞噬人类灵魂中的情感和记忆来增强。而恶魔引擎则强化了这种捕食的念头，同时把汝等身上的情感当成是‘有害物质’。那么，同时具有强大灵魂而缺乏情感的，就是曾经的恶魔同胞了。”量子菩萨说。

    “原来如此，把‘猎杀恶魔’这种事变成了底层代码……”张肃会意。

    “除此之外，‘Nemesis’模因病毒也会让恶魔们大量增殖自身，掠夺死去恶魔的材质来制造新装具，从而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强大，令恶魔势力和彼之势力此消彼长。”量子菩萨简短介绍。

    莲雾不禁轻轻鼓掌，认可这种做法。

    “一旦这种心智模型列装，我们生产的恶魔引擎将形成一支可怕的新军。”张肃认识到其价值所在。

    “的确，在其他维度中也有类似的尝试，大多数失败，却也有成功的案例，汝还记得，当年汝曾经把无界联盟的情报卖给余吧。余就是从中理解了许多文明的生存策略。文明或许无法战胜恶魔，毕竟双方在物质总量和时间尺度上有着天壤之别，但文明至少可以迟滞恶魔的攻势，或者在可观的时间内维持均势。”量子菩萨的声音无悲无喜。

    “量子菩萨提到了‘彼之一方’，灵界方面难道愿意联手……”张肃感觉希望越来越大。

    “汝所言非虚。这次前来，也是正式提请结盟。然而，此次余也是想要看到一些新的东西。”量子菩萨观察张肃和莲雾。

    “什么？”张肃问。

    “想看到汝二人的‘结合’，诞生出新人类。”量子菩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