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那双灰白到几乎是失明程度的眼的注视下，宋南背后莫名一寒。

    他指尖微颤，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迈步走进房间，只是，当他身后的男仆欲上前跟随之时，老人突然伸手拦住他们。

    “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他笑声阴恻，听起来像是两片干枯的树皮在相互摩擦。

    宋南脚步停滞，转身看向他。

    只见老人伸出干瘦的手，指尖轻点男仆的眉心，下一秒，男仆身体突然剧烈抽搐，没过多久便恢复平静，呆呆地站立在原地。

    老人阴笑一声，脆弱到几乎一碰就断的手轻轻往前一推。

    “砰！”

    男仆神情呆滞，僵硬地朝后倒去，猛地摔在地面。虽然走廊铺着柔软的地毯，可仍是让他摔出重响，同时，一条细碎的裂纹自他额间出现，迅速蔓延至脸颊。

    轻微的喀嚓声时不时响起，恍若有细小的碎屑不断从他身上掉下，就像破裂的瓷器，无论如何修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

    老人收回手，看着另一位男仆：“如果不听劝，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除非你能完好地走出这一层，否则只能永远留在这里。”

    男仆动作一滞，收回迈步的步子，求助似的看向宋南。

    宋南轻叹一声：“你在外面待着吧。”他说着，指向司栢，“他可以进去吗？”

    老人点头：“当然。”

    宋南颦眉，凝视低垂脑袋的司栢，让他待在外面也不是，跟着他也不是……担心他会趁机逃跑，又害怕他在里面对他动手……

    他抿紧下唇，若是没有在第七层遇到那个诡异的女仆，他或许会对留司栢一个人待在外面比较放心，可现在，觊觎他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多，还要深不可测。没有男仆在身边保驾护航，他可不敢跟司栢待在一个地方。

    毕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地躲过去。

    老人许是察觉到他的苦恼，低笑一声：“殿下，您不用担心，这里全部由我掌控。您想做什么只要知会我一声，在其他乘客出现之前，您是绝对安全的。”

    宋南愣怔，没想到轻易就知道游戏的触发条件。看来只有npc在场，他就不会被卷进这些危险的游戏中。

    他微微一笑，诚恳地致以感谢：“谢谢您。”

    老人如老旧橘子皮的脸皱起，露出一个祥和的笑容，慈祥地看着他：“您愿意给我这么大的场地，我才应该谢谢您。”

    宋南莞尔，抱着不安的小人鱼，在他的示意下走进房间。

    司栢虽然也不愿意进入这处处散发阴森气息的地方，可他暂时不敢反抗他手腕上的手镯。这里的一切都极其诡异，尤其是他脖颈处的项圈，明明没有什么力量，却能牢牢桎梏住一个人的自由。

    “咔嚓~”

    老人见他们走进，轻巧关上门，而在门关上的刹那，房间似乎暗了一度，可见度陡然下降的和走廊一样，宋南不得不重新举起烛台照明。

    “塞恩。”小人鱼搂紧宋南，坐在他的肩头，小手死死抓住他颊边的发丝。他身体微微颤抖，钴蓝的鱼尾略显焦急地拍拍他的胸膛，“走。”

    宋南顺抚他的脊背：“待一会儿再走，很快的。”

    老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抬手欲触碰小人鱼肉嘟嘟的腮帮子，怎料小人鱼猛地拍开他的手，飘到宋南身后，“凶神恶煞”地对他呲牙。

    宋南万般无奈，往旁走了一步，完全掩盖住小人鱼，对老人深表歉意地笑了笑：“抱歉，他比较怕生。”

    老人摆摆手：“是我冒犯在先。我只是比较好奇他是怎样的存在。他似乎是远超这个世界的生物，而且，他的灵魂残缺得像是破碎的镜子。按理说，没有完整的灵魂是不被容许出现的，可他却能够安稳地存活，付出的代价也只是变成痴儿。”

    宋南挑眉，没想到他居然全部说对了。

    老人探究地看了会儿小人鱼和他身后的司栢，随后轻叹一声，握着烛台走向房间正中央。

    宋南缓步跟在他身后，同时在微光中查看房间的布局。

    很空，几乎没有放什么东西，只在角落堆了一些残破的玩偶，不过，每迈出一步，他就感觉地毯中积了不少水，总有湿黏的声音伴随鞋底的下压而响起，连带着踩在地面的感觉也非常不真实，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

    房间正中央只有一张木质座椅，周边摆满长短不一的白蜡烛。一滴接着一滴的蜡油源源不断流下，可流下如此之多的蜡油，蜡烛不但没有丝毫减短，连蜡烛芯也是点燃前的颜色。若不是火焰顶端冉冉升起的黑烟不似作假，绝对会怀疑这火焰是不是只是摆设。

    除此之外，滴落的蜡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冷却后变成蜡块，而是缓缓朝外延伸，逐渐朝旁边的蜡烛流去，与其融为一体，又在相连后齐齐流向中央的木椅。

    宋南颦眉，默默往旁走动一步，远离这把椅子，可退着退着，他突然感觉背后一寒，森森冷气自身后钻入皮肤，直袭脑海。

    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迅速往前几步，随后转身，看向后方。

    漆着绿色油漆的墙面上画着诡异的黑色图案，因灯光昏暗看得不是太清晰，只隐约能发现图案周围还铺着大片的黄色，黏稠地撒在上面，仿佛是什么东西爆开后连同渣滓一起溅在上面，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宋南眉头紧蹙，在这种景象下，嗅觉恍若也受到污染，竟能闻到丝丝恼人的恶臭。

    “殿下。”

    干枯沙哑的声音陡然自耳边响起。

    宋南瞳孔骤缩，柔软的短发愈发蓬松，心脏几乎要直接从胸膛跳出。他条件反射扯出一抹笑容，转身面向老人。

    只是，当他看清老人在微光下皱起的笑容时，条件发射握紧拳头，把脸都憋红了才忍住没有一拳挥出。

    老人阴笑起来，伸手握住他的手：“殿下忍耐力是真的非常不错。”

    宋南浑身一震，凝视他细瘦到好似只有骨头的手，松散的褐色皮肤堆积在骨头上，仔细观察，能从层层叠起的皮肤中看到点点不平整的深褐色斑点，且随着他的靠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那是腐朽的味道。

    “殿下，不要害怕。只要没有恐惧心理，就能安全地待在这里。”

    老人拍拍他的手，随着他不重不缓的力道拍打在他，他的心逐渐落回胸膛，心情平静下来的同时，脑海中设想的各种恐怖情节也渐渐消失。

    宋南若有所思地偏头望向墙面，赫然发现墙面诡异的粘稠黄色和奇怪图案已消失不见，变得极其普通，好似之前的那些只是错觉罢了。

    老人慈祥地看着他，见他蓝色的眸子重新恢复神采，那破坏美感的恐惧完全消失后，便轻轻放开他：“殿下，欢迎您常来。”

    宋南愣怔，温和地同他笑了笑，由衷感谢他把这一层的通关方式告诉他，哪怕这不是知道方法就能轻易做到的。

    【叮——今日任务已完成，奖励5积分，目前：60】

    【叮——系统提醒您，请您在五分钟内离开第四层。】

    宋南浑身一震，猜测系统如此焦急的原因就是玩家们已在来这一层的路上，若是无法在这时间内离开，等玩家从电梯中走出，这里的游戏便会自动开始。哪怕他已经知道如何才能安全度过这里，可那种直面恐惧的感受他可不愿意再体验一次。

    他对老人微笑，带着歉意道：“抱歉，我该离开这里了。”

    老人点头，举着烛台走到门口，干枯的手握上把手，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才将轻巧的房门打开：“殿下，恕我无法走出这个房间。您跟着娃娃往前走，记得娃娃的顺序是从完好到逐渐破碎，如果走错也不要担心，跟着其中腐坏程度最深的娃娃也能离开这里。”

    宋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您。”

    老人莞尔，目送他走出房间，见他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不由轻笑着关上门，将为数不多的亮光彻底掩埋。

    ————

    宋南眉头紧蹙，心底没来由地陷入惶恐，不安地抱紧同样不安的小人鱼：“没事、没事。”

    司栢垂眸，凝视身前的人，他柔顺的黑发异常蓬松，像是炸了毛的小猫，警觉地观察着陌生的环境。

    他微微勾起嘴角，环顾四周，身体奇怪的特性让他能够轻易在黑暗中看清任何东西，自然也能清晰地察觉到宋南的张惶。

    “你在害怕。”他笃定开口。

    宋南神色不愉，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怒火，像是被使用激将法那般不服输地瞪了回去：“我可以走出去。”

    司栢看着身旁动作僵硬的男仆，饶有兴趣地眯起眼：“我亲爱的主人，您就没有发现少了点什么吗？”

    宋南瞳孔微缩，偏头扫过他和男仆，发现并没有缺什么，可他的模样太过认真，不似作假，不禁打了个哆嗦，声音中夹杂丝丝颤意：“少了什么？”

    司栢心情愉悦，看着他明明害怕的不行，连眼眶都泛起淡淡水色，却倔强地抿紧下唇，强撑着继续往前走的模样，不由起了些许坏心思，伸出手从另一个方向戳动小人鱼的手臂。

    “呀！”

    小人鱼轻声尖叫，猛地贴近宋南，冰凉的触感倏时将他内心的恐慌激发到极致。

    他陡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怎么了？”

    司栢轻咳一声，不动声色收回手：“没有，他被吓到了。”

    宋南听闻，暗自松口气，轻轻安抚着缩进怀里的小人鱼：“怕了就抱紧我。”

    小人鱼抓紧他的衣襟，小脑袋埋入他的胸膛，怎么也不敢探出脑袋：“塞恩……呜呜呜……”

    “没事、没事，我在呢。”宋南抱起他，亲吻他的额头，安抚许久才让他停止哭泣，抽噎着抱紧他。

    司栢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的动作，当看到宋南亲吻小人鱼时，心里无端的感到烦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心理，同时也对王子更为气恼——他明白这是迁怒，可仍旧控制不住地把怒意放在他身上……

    他抿唇，注视宋南的模样，片刻轻叹一声，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只要分开，他们两人便都能安好。

    既如此，他伸出手，小心地扯扯他的衣袖，以免吓到他，见他转头望来，俯身，轻声言道：“我亲爱的主人，我可以在这里保护你，条件是，出去之后放我自由。”

    宋南颦眉，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能。我不可能帮你剔除奴隶的身份，你换一个吧。”

    司栢同样皱起眉，思索到无形之中的诡异规则和无法勘测实力的侍从，第一次觉得高位的身份在这里并不是无所不能，似乎受到的局限比他还要大。

    “好。你别再对我使用锁链就好。这个可以做到吧？”

    宋南点头：“可以，但是你要在四分钟内带我出去，否则免谈。”

    司栢挑眉，环顾四周，扫到角落站立的人，欣然点头，随即小心凑到他身后，轻道：“冒犯了。”

    宋南茫然，正在疑惑他是什么意思，就感觉腿弯多了一股推力，紧接着，他腾空而起，整个人被他抱着缩进他怀里。

    司栢颠了颠怀中的人，低笑一声：“比想象中要轻。”

    宋南瞳孔微缩，条件反射欲呵斥，怎料他突然动了起来，跑向反方向。他眉头紧蹙，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往回走？”

    司栢面无表情望向尽头站立的东西，漠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宋南熟悉的威严：“你的主人需要你带他离开这里，还不在前面带路。”

    黑暗中的东西抖了抖，过了一会儿，磕磕绊绊地走上前，进入烛火微弱的光圈中。

    只见男仆苍白的脸映入视野。他眼球凸出，瞳孔灰白，呆呆地目视前方，听到他的话事也只是动弹了一下，待扫到宋南皱起的眉头后，僵硬弯腰，拿起地上熄灭的烛台，而烛台在他拿起的瞬间燃起，照亮前方道路的同时也恢复了他面上的神采。

    宋南瞳孔微缩，注视男仆的面容，见他动作自然，像往常一样望来，不禁暗自松口气。

    随后，他又忍不住皱起眉头，凝重地目视前方延伸出去的走廊。他记得这里只有一堵墙，什么时候出现路了！

    司栢察觉到他的惊诧，不由低笑了一声：“情报是正确的，只是你忘记确认你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原来的那个。”

    他微微勾起嘴角，恶劣地把他往上一抬，看着他楼上他的脖颈，笑声愈发明朗，提醒道：“之前的侍从手里少了烛台。您下次可要注意一点，若是我不在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