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本是几人之间的瞎谈，却在陈玲玲结婚的前一日，不知怎的，全给捅了出来，一夕之间，传遍整个城幺村。

    灵州城卖酒的商户没有取消这桩婚事，但成婚当晚，玲玲就从城内偷偷跑出，一个人徒步走回了村里，回到家中。

    随后。

    她被父亲送了回去。

    她坐在村长雇佣的马车上，掀开帘子，看到了坐在河边、还未归家的王老二。她满心酸楚，一双杏眼含泪，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统统咽下。陈玲玲什么都没有说，她冲披着灰色外衣的男子挤出一抹笑，就放下了帘子。

    “她那日来找你，脖颈、手背都有淤青，脸上还有血痕，她分明是在向你求救，她想告诉你，她不愿回去，不愿嫁给那个商户，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王老二走到村长跟前。村长年岁大，身子骨不好，总佝偻身子。

    王老二站得格外直，他垂着眼，怒目圆睁的望向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的老者。

    他道：“玲玲哪里是病死？她日日饱受富商的殴打，承受莫须有的骂名，新婚当夜，她从城内走回村子，本以为回到家一切就好了，怎料你却亲手将她送回地狱！”

    灵州城到城幺村坐马车需一个时辰。

    徒步走，少说也要三个时辰。

    “是你！是你们！”王老二夺走村长手里的拐杖，用力朝村长后背摔去，末了，不够解气，拎着拐杖将村民们打了个遍。

    他大吼：“是你们杀死了玲玲！你们无知、愚昧！成日里没有一点要做的事，闲下来就聚在村口嚼舌根，将旁人的事添油加醋的传播着！不仅如此，你们还会把你们的舌头变成利剑，说出的话句句刺进旁人的心窝！”

    “你说你们活着做什么啊？继续以讹传讹？继续给人泼脏水、扣盆子？我讨厌这个村子的一切！我巴不得整个村庄直接覆灭！全都毁掉！都毁了才好！你们的尸骨，连同你们卑劣的思想，一同下地狱！一同去死！”

    王老二肆意发泄着心头的愤恨，他恨不能化作一只身形庞大的凶兽，张着血盆大口将所有人全部吞噬。

    可他不能。

    他知道。

    上一次他的计划被仙者阻挠，这一次，也是如此。仙者仍旧来了。在仙者频频提起三叶琉璃盏的时候，在仙者问起冤魂、问起玲玲的时候，他就知晓，他的计划已经败露。他筹集的黑雾，他召唤的符文，全都没了用。

    他讨厌的这群人注定会活着。

    “仙者……哈哈哈……”王老二转过身看着站在符文中的几位。他那点子术法根本困不住仙者，如今仙者纹丝不动，无非是陪他做做样子，演出戏罢了。他道：“人人都说天上的神仙皆修得个菩萨心肠，是心善之人。”

    王老二道：“神仙呀，心怀苍生，见不得生灵遇难，见不得无辜者蒙冤，神仙会下凡普度众生，拯救困于水火中的人们。可没有神仙来救玲玲。也没有神仙来救我。”

    他笑着，忽的掉了几颗泪。

    前些年他还没修习术法，无父无母的他很难在城幺村立脚。有些村民平日里碰到他，都要笑嘻嘻的讽刺几句，更别提被玲玲拒绝、得知玲玲喜欢他的李铁柱。李铁柱那时觉得自个儿蒙受了巨大的屈辱，咽不下那气。

    所以，变着法儿的折磨他。

    他是恨的。

    他怎么能不恨？

    王老二抹去眼角的泪，抬眸看着悬浮上空的青色盏，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我死了，会去哪儿呢……去地府喝孟婆汤投胎，还是成个孤魂野鬼……我还能见到玲玲么……我能见到我死去的爹娘吗……”

    “若你愿意，你可以跟着子衿。”顾云川说。他走出金色符文，走到披着灰色外衣的男子的身边，“我记得你房中曾供奉着子衿的佛像，摆着北荒的书册，想必内心是想跟着子衿修习术法的。你若想，可以跟着他。”

    王老二自嘲的笑笑：“我如今这副模样，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子衿怎会收我？”

    顾云川道：“你犯下的罪孽需你慢慢偿还，具体如何偿还，要看子衿如何安排。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便想着跟你谈个交易，你破开这阵法，放那些村民一条生路，我领着你去紫金寺庙，带着你去见子衿。”

    “我与他多年交情，他终归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你，况且你不过几年就修得个半仙，若跟着他好好修行，想必未来前途无量。”他说。

    王老二眼眶含泪：“仙者……当真是慈悲为怀。”

    不懂术法的村民看不出这阵法的异样，但仙者定能看出。因为他并未在阵法下多大功法。不过是利用筹集到的黑雾将金色符文吸引来，拥有强大力量的符文被黑雾吸引，会不停挪动，所经之地，寸草不生、血流成河。

    破除之法，便是打碎青色盏。

    他当然不会因喜欢翡翠盏的模样就耗尽心思的去炼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盏。古书记载，按照翡翠盏炼制的，可盛大量黑雾。

    旁的法器都很难有这种效果。

    “好。”

    王老二点头。

    “希望仙者说到做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即便仙者不把他带到子衿跟前，他也不能怎么样，眼下的局面对他而言是个死局。仙者无非是给他一个台阶，让他亲自打碎三叶琉璃盏，表面是和他做交易，实则是在暗地里给他一个机会。

    王老二盘腿而坐，并起双指放在唇边喃喃几句，末了，抬眸，直勾勾的盯着青色盏，低低道了声“破”。

    “轰——”

    霎时间，三叶琉璃盏碎成粉末。

    黑雾散去，金色符文也跟着一同消失不见。

    村民们恢复行动，回想起方才的事，纷纷卷起袖子将王老二团团围住，颇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王老二只不慌不忙的起身，一副决然赴死、破罐破摔的神情。

    “走吧。”

    一阵冷冽的声音响起。

    王老二心下一颤，眸中有光闪动，一时有些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