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车马出京都南行，行了几日，却将皇帝给弄丢了。

    有侍卫发现那马车是空的，正要大声喊叫，被艾涛一鞭子抽下了马，骂道：“混账东西，皇帝陛下的车马也是你能窥探的？”

    只是那语气不像是训斥他一人，倒像是警告所有人。

    于是车马继续前进，只是何小官再也没有走下过马车，也没有人再问他的行踪。

    五日后的一个清晨，乔县。

    侯三哼着小曲从家里到了武义粮铺。

    自打他当上了这粮铺的掌柜，兰花对他刮目相看，就连晚上在被窝里那点事儿都更加殷勤主动，享尽齐人福，小日子甭提过得有多滋润了，干劲也就更加足，每日都是他第一个到铺子里。

    迎着初升的太阳，侯三手脚利索地将门板卸下码放整齐，抬脚进店，一眼看到墙角幽暗处多了一个大麻袋。

    不对啊，昨日离开时候收拾妥当的，怎么会多出一袋粮食呢？

    细看上去，里头装的好像不是粮食，那面上一点都不圆滑嘛，倒像是装了一个人！

    侯三立刻警觉了起来，目光环视一周，果然在后面的窗子上看出了猫腻。

    大爷的！这是有人算计到贼王的头上来了！

    侯三随手操起一根棍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侯三……”，一个声音从麻袋里传出，有些熟悉。

    侯三举着的棍子没有敢砸下去，犹豫间，麻袋里探出一个头。

    棍子当啷掉在地上，接着就是侯三的膝盖。

    “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侯三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久久不能闭上。

    这皇帝老儿太不让人省心了，刚才那一棒子要是砸下去，大概会是杀头的罪吧？

    麻袋里的何小官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慢吞吞地钻出来，笑道：“想啥呢？后怕那棍子砸下去会怎样？”

    “还真是！”侯三尴尬地笑了笑。

    “快起来吧，一棍子砸不死朕，如此行事是想来问你点事儿，又不想让这个县上的任何其他人知道……”，何小官看了看门口，“伙计们要到了吧？”

    侯三站起来，转身就挂出了今日歇业的牌子，然后再将门板装好。

    “偶尔我家中有事或者身体有恙都是这么做的，那俩伙计看到牌子就会自己回去了，他们巴不得天天歇业呢，不会有人怀疑……”

    何小官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熟牛肉啃了几口，“模样可以像乞丐，这肚子却不能，要是没有这口吃的，朕还真受不了……”

    侯三赶紧去倒了一碗水端给他，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陛下，我侯三承蒙您的厚爱，做了这个掌柜，可也只是个粮铺掌柜，不知有什么事儿能让您如此……”

    何小官晾了他一会儿，直到将最后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才呵呵笑道：“第一次见你，你就直白地告诉我，你是个贼王，对吧？罗桑水兵屠戮彭海县之后一段时间，我时常在乔县跟彭海县走动，那个时候曾小凤就已经潜伏在如意客栈，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侯三，你的直觉很准，也很善于观察，这乔县发生的事儿，只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侯三淡然一笑，心想这话还真是不假。

    贼王有贼王的本事，对身边任何异常事物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天分。

    就像当初曾小凤的眼神，就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此刻他目光盯着眼前这位举动奇怪的皇帝，突然问道：“陛下，您是受啥刺激了吧？”

    何小官一愣，接着轻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侯三抱拳道：“并非臣下妄自揣度圣意，实在是陛下若要臣之谏言，就得给臣交点实底不是？”

    何小官在侯三平日里休息的躺椅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娓娓道来，故事讲完之后，感叹道：“先是那周骁企图绑架刘秀，绑了干嘛？当然是利用他的名号来反朕，然后朕到了京都第二日，京兆府就有一侍卫如同三年前午门发生的那一幕一样被打死吊在了府衙门上，你说这接连两件事，是不是在打朕的脸？”

    侯三长叹一口气，轻声道：“这乔县最近来了一个新面孔，是个美艳的女子，跟南阳帮的一个堂主有勾结，不过已经有数日没有见过两人了……”

    “哦？哪个堂主？”

    “一个叫丁一的，陛下肯定不认识，最奇怪的是，那曾小凤在如意客栈的时候，就跟这丁一走得挺近……”

    何小官警觉起来，沉声道：“所有跟这曾小凤交往过密的人都不能放过！”

    侯三嗯了一声。

    何小官想了想，托着下巴道：“你猜一下，那个美艳女子跟丁一在这乔县做什么？”

    “陛下允许的话，臣就猜一猜？”

    “屁话真多，快说！”

    侯三嘿嘿一笑，道：“其实我早就想过，无非就是刺探消息……”

    “替谁刺探？”何小官打断他的话。

    侯三结巴道：“这个……”

    “让你经营一个粮铺真是屈才了，你应该跟着马富贵做一个牛逼的斥候！你去取纸笔来！”

    侯三并不问缘由，直接取来。

    何小官捻起毛笔，一番鬼画符般“狂草”，墨迹稍干就交给他道：“侯三，朕要你严密追踪那神秘女子，一旦发现她回来，立刻抓了审问！这道手诏朕留给你，必要时候你可以拿着他去乔县驻军找艾涛，他应该两日后就归营了，会协助你！”

    侯三只觉得心潮澎湃。

    从一个贼到一个掌柜，如今，皇帝陛下竟然如此器重他，这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侯三喉结剧烈耸动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陛下，臣……臣就是豁出命去，也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

    何小官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在这休息一日，晚上就离开！”

    “陛下要去哪？”

    “去南越！”

    “一个人？”

    何小官点点头。

    “不可！这太危险了！要去也应该是臣下去！”侯三激动道，有担心也有诧异。

    这哪里是一个皇帝所为？如此只身犯险，完全是对江山社稷的不负责！

    “小子，你别忘了，朕是土匪出身，有九条命！如今有人骑到我头上来了，我若是继续缩在皇城才让人笑话！南越有凤九天和我们的骑兵火器营，不会有事的……”

    “可是……你一个人……也不去看看如意娘娘跟小何阳？”

    “日后有的是机会看她们。行了！别废话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悄悄出去给朕买只烧鸡外加几斤酱牛肉当盘缠！”

    “好吧……臣下遵旨！”

    侯三悄悄出门，何小官继续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那个预感越来越强，周骁这次离开罗桑国，一定跟南越有关。

    夜晚月明星稀，何小官骑上一批普通的马悄悄离开乔县，也许知道侯三一定会在背后看着他，何小官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在马背上摇头晃脑，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侯三远远地看着那个背影，潇洒又强大，还真的挺像一个土匪，又有点儿像一个侠客，反正就是不像一个皇帝。

    何小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此过客，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