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预摇摇头：“这只是皇帝第一层用意，还没完呢。第二层，这题要求歌功颂德，原本是殿试的典型考题，歌颂太平盛世，皇帝圣明。但一般在会试中，要考的是读书人对圣人之道、先王之法、治国之道的理解，考综合能力。会试一般不会出这种御制诗。”

    “但皇帝全然不管这些惯例、规矩，出了这道一看就要考生表忠心、歌功颂德的题，评价的裁量自由、主观权力极大。换句话说，皇帝拥有判卷的最终解释权。”

    “从另一方面，这道题答得好坏，全在皇帝的主观印象，一念之间。并无标准答案。”

    “如此一来，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之人，便可名正言顺得高分，而我这等不喜欢吹捧、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皇帝和考官可以顺理成章排除掉。”

    “连我都没法向文渊阁申诉——因从马屁诗角度，我作的确实不如别人好嘛。皇帝能随便排除我夺得会元的可能，这是其二。”

    阿蛮气得眼睛泛绿：“好啊，原来这才是狗皇帝的真实用意——用马屁诗，逼得你无法考高分。这种满嘴谀词、阿谀奉承的御制诗，确实狗皇帝说了算。他说谁好，谁就是好。连文渊阁都无法干涉。”

    杜预微微一笑：“原本，我还疑心这题的真实性。但这么一看，确为皇帝出题的可能性，高达八成。何况·····还有第三层。”

    “第三层？”

    小蛮震惊：“这简简单单一张纸，怎么可能还有第三层用意？是什么？”

    她在中原生活日久，自认为足够聪慧，但对大唐皇帝的骚操作依旧认识不足。

    杜预凝视着圣笺，沉声道：“我感到，这圣笺上还被人以极高明的手段，附加上某些神通。不止那秀士说的阅后即焚！”

    “不止？”

    小蛮美眸一凛：“你意思是？”

    “凡是看过这圣笺的人，都会被一种极其高明的文气神通，不知不觉间，侵入文宫并控制。”

    杜预目光一寒：“这神通极其歹毒阴狠，非我圣人之道，更接近贪狼宫逆种文人的手段伎俩。”

    “还有····贪狼宫参与其中？”

    小蛮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一旦被选中作弊者，参与了他们的合谋，便会在不知不觉间中招，成为某些人的傀儡？”

    “对。”

    杜预仰天透光，端详着里面的考题，嘴角微翘：“一旦买考题者，兴冲冲打开考题，急不可耐要奔向荣华富贵，就会被人控制文宫，成为任由驱使的文狗。这才是真正的科举——天下英雄入我彀中。”

    “科举选出的新晋进士，统统都是某人的文狗？”

    小蛮不寒而栗：“那未来的新晋翰林，本就是这些进士考上去的，自然也都是···”

    “文狗？”

    杜预点了点头：“这才是这场阴谋的第三重，也是最高的阳谋。虽然科举的本意，就是选出与统治者三观相合、气味相投、甘心驱使的文人，但好歹过去选拔标准是圣人之道，君子六艺，还算光明正大，君王也不能随心所欲，挑选文狗，这次科举，才是真的疯狂。”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皇帝做的了？”

    小蛮黛眉紧蹙：“皇帝为何如此疯狂？”

    杜预摇头：“依我看，这不是一股势力所为。皇帝再怎么疯狂，也没必要施加这种逆种神通。因他只要堂堂正正，评分判卷，即可将我排挤出去，不予录用。录取的人，也可以提前摸排，列出名单。”

    “所谓科举匿名录取，在皇权下，只是一个走过场。皇帝要用谁不用谁，都是一句话的事。”

    “利用这次科举，大做文章者，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小蛮眼神一亮：“是打算暗中控制朝政的人！”

    “对！”杜预颇为欣赏道：“此人要利用恩科，一方面大肆敛财，一方面物色傀儡，一甲十名，都在此人网罗控制之下。他便可借此，培植起一股庞大的新兴势力。”

    “照这样发展下去，假以时日，十年二十年后，他的文狗上位到六部尚书、各殿大学士之位，就有足以撼动皇权的力量。”

    “谁有本事，能做到这一步？”小蛮美眸冰寒。

    “先不急判断。当务之急，是先原封不动，将此物送回去。免得惊动王庆祥大少爷，还有卖考题的背后势力。”

    杜预将信笺又轻轻放了回去。

    由于【瞒天过海】文气遮蔽效果，文气已然被杜预掐灭，此物被人打开的讯息，并未传递出去，自然也无法引燃上面自带的文气神通，阅后即焚。

    杜预却给它添加了一个【阅后即焚】神通，确保王庆祥打开后，此物会着火自/焚，形成圆满闭环。

    小蛮又亲自动手，将火漆封好，别说是王庆祥，保证那卖考题的文士都看不出半点端倪。

    如此一番天衣无缝做了手脚，杜预再拿回一张圣笺，将信函送了回去。

    王庆祥大少爷，第二天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怀中的·····不是胡姬美人，而是那封关系王家和自己未来飞黄腾达的试卷。

    他摸到了，松了口气。

    王庆祥拿出试卷，看了一眼，一旁慵懒如波斯猫的波斯小姬，俏生生娇/嗔道：“王大少，怎么突然转了性？您过去从来都是不/爱读书爱奴家的呀？一大早竟然不扑向奴家，却扑向试卷？倒反天罡了呀？”

    王庆祥阴笑道：“小美人儿，不是少爷我不/爱你了，只是权且忍耐一时，待得我看过试卷，准备妥当，秋闱一到，我就是一甲十名啦。哈哈哈，到时候，我爹就再也管不了我，我就来迎娶你，纳入家中，岂不美哉？”

    波斯小姬似笑非笑：“王大少，你还没考试，怎么就知道自己科举排名？还一甲第十？是不是····你有什么特殊门路？”

    王庆祥支支吾吾道：“哪有？哈哈，小美人别捣乱，我干完正经事，再来寻你寻/欢作乐。嘿嘿···”

    他一溜烟提起裤子，就跑了出去。

    他返回家中，打开试卷，刚刚看了两眼。

    “什么？玄元皇帝应见贺圣祚无疆？”

    他只来得及默背下来，只见试题上冒起一股青烟，瞬间灼烧成灰。

    “这是····？”

    “会试的试题？”

    王庆祥两眼放光，浑然没察觉到这圣笺上一股黑色文气，悄然潜入他文宫：“玄元皇帝应见贺圣祚无疆？这题目，说起来，还····真有可能！”

    “皇上刚经历安史之乱，被杜预比成蠢猪笨牛，大位不稳，被朝野嘲讽，正需要选拔出听话的底下人。这首御制诗，也正好应景。”

    王庆祥摸着下巴，肥猪般小眼滴溜溜转动，可见虽然他读书不行，但出身洛阳王家，世家子弟脑子够用。

    “去找个高手，还得嘴巴严的，秘密给我弄答案。”

    王庆祥一想到自己能赢得一甲十名的成绩，就欢天喜地。

    他也唯恐，此题泄露多了，会让朝廷察觉，影响自己的最终成绩。

    至于卖考题的百万银子？

    对其他人，或许是一天文数字，但对财大气粗的洛阳王家，这数算个屁？

    何况，都考中一甲前十了，以后还发愁钱吗？

    钱算什么？

    王庆祥又花费重金，想办法找了三个顶尖诗词高手，有实力诗成鸣州那种，忙碌了足足三个月，给自己预备好了一份答案。

    不光是王庆祥。

    秋闱在即，大唐朝野，暗潮涌动。

    凡是被那股神秘势力，找上门的名门学子，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同意交钱买题，并暗中筹划作弊之事。

    为了能别出心裁，可靠作弊，考生们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收到各方面情报后，杜预陷入沉思。

    “大唐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科场作弊？”

    “这下，可有趣了。”

    杜预摸着下巴，目光炯炯。

    “根据目前收到的情报，这次辛丑恩科考试，从会元到前一百，名次早已内定。”

    情报负责人小蛮拿出一份名单，认真道：“根据收到的情报，安排的会元，是一个叫苏东阳的才子，此人出身诗书世家江北苏家，从童生到举人，他都是第一次考就考中，还连续第一名。称苏四元。”

    “书山学海中，此人也参与了上上次，并斩获颇丰，虽然不如你名震十国，也拿到了第一。”

    众女目光投向杜预，因苏东阳与杜预太像了。都是连中四元。

    “更值得注意的，苏东阳与皇室武亲王李泌颇有交情，乃是李泌最信重的一个读书人。”

    “在民间，苏东阳也很有才名。若无安史之乱，你横空出世，他很有希望能名正言顺，取得这次会试的第一。”

    杜预饶有兴趣，拿过那份还未考试，已然提前拟定好的录取名单，仔细寻找自己的名字：“我呢？”

    小蛮撇撇嘴道：“一甲····当然没有你。”

    “你很荣幸，被列为二甲第二名。”

    “这名次，若是换成普通人家，已是邀天之幸，祖坟冒烟，但对于名声甲天下的你，这不是荣耀而是羞辱。”

    “对你不折不扣的羞辱与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