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晚禾内心充满了愧疚与痛苦。

    如果当年她没有打那个电话，没有将黄仙亮与黄家拖进这一摊烂泥里，或许现在的黄仙亮与三哥一样，早已军校毕业进了军工厂做研究。

    黄仙亮看似放荡不羁，其实内心极为单纯与执着。

    他嘴上不说，心底却始终藏着一个军人的梦想。

    因为受伤不愿意给组织添麻烦，他执意退学回家继承产业。

    又装作什么都不在乎，是不想让冯晚禾有压力与愧疚。

    嘴上喊着要与薛战城决一死战夺回冯晚禾，可实则他从没有仗着恩情要挟过半分。

    说句不好听的话。

    若是黄仙亮与他父母强势些自私些，执意要求冯晚禾报恩负责。

    谁敢拒绝？

    别说冯晚禾无法拒绝这合情合理的要求，就是薛战城也不敢理直气壮抢人。

    他们都欠了黄家的！

    即使黄仙亮在进手术室前再三叮嘱冯晚禾，不要插管不要过度抢救。

    可此时此刻，冯晚禾没办法放弃一条鲜活的生命。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救！

    从早坐到晚，从晚上等到半夜，在这空荡荡的等候室里，冯晚禾的心一片茫然空白。

    以至于林若水走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林若水在机场等了五分钟，没有看到冯晚禾的身影，她就猜到黄仙亮的手术出了意外。

    雇了车子抵达医院，她一番打听之后直奔手术室外。

    果然，冯晚禾神色怆然迷茫，甚至眼角还有泪痕。

    “吃饭了吗？”

    林若水坐在冯晚禾身边，从包里掏出两个面包。

    “喏，多少吃几口垫垫肚子，否则身体撑不住的！”

    听到这声音，冯晚禾终于回神。

    她愣了一愣才说道：“我……我忘记去机场接你了，实在抱歉！”

    “没关系，我是个大人，有手有脚能自己过来的。”

    林若水不同于在国内的咋咋呼呼。

    遇到了事儿，她反而极为沉着冷静，身上更是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向努力！”

    拍了拍冯晚禾的手，林若水笑着说道。

    之前，冯晚禾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哪怕孤身一人在手术室外等候也没问题。

    就算遇到突发状况她也能冷静处理。

    可真正遇到事情以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心理有多脆弱。

    林若水的到来，无疑给了她强有力的支撑。

    在这异域他乡的深夜，在这散发着消毒水气息的手术室外，两个年轻的女孩并肩坐在一起，等待奇迹的发生。

    黄仙亮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他穿着老式寿衣躺在棺材里。

    棺材有点不合尺寸，身下的垫子更是过于单薄，让他一点都不舒服。

    耳边是吵闹的丧乐，还有香烛燃烧的气息，甚至一对童男童女正站在他棺材边上，脸蛋煞白骇人。

    得，他这是死翘翘了！

    黄仙亮对这个事实，接受得很坦然，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啧，也真是难为冯晚禾了，到底费了多少劲儿，才将他的尸体从国外运回来。

    对啊，冯晚禾在哪里？

    他的葬礼上，她一定会出现的吧？

    黄仙亮有点好奇冯晚禾的状态。

    她会因为他的死亡而悲伤难过吗？

    还是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摆脱了他这个瘟神？

    他在空中飘啊窜啊，终于在灵堂角落里看到了憔悴的女孩。

    冯晚禾一身缟素，一双眼睛红肿可怜，怔怔看着桌上的遗照，眼泪扑簌簌落下。

    这几滴泪，让黄仙亮很是欣慰与满意。

    就冲冯晚禾为自己流下的这几滴泪，他也死而无憾了。

    再往外看，只见往日风风火火的父母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几十岁。

    平日里总骂他是“孽子”的母亲，竟然一夜之间白了头。

    她似乎已经流干了眼泪，在梅月棠与周玉萍的陪伴下，木然坐在椅子上。

    父亲一直在抽烟，一根接一根。

    烟雾呛到他不住咳嗽，甚至眼泪都忍不住落下来。

    黄仙亮心中有点难受与愧疚。

    自己可真是不孝子。

    活着的时候就是不省油的灯，没少让父母操心生气。

    现在又早早嗝屁，让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唉，他可真是罪该万死！

    再看灵堂里，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当年读大学时的同学好友，还有平日里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他们都人模狗样穿着黑西装，各个儿如丧考妣。

    褚昊像是哭了？

    啧啧啧，你哭个屁啊！

    老子只是死一下而已，你哪里至于掉猫尿？

    等下辈子老子投胎找到你之后，一定得好好嘲笑你！

    抓住了褚昊的把柄，黄仙亮有点得意洋洋。

    他飘飘悠悠转了好几圈，甚至还故意凑到好友面前做鬼脸给他们哈冷气。

    嗯，以前整个宿舍就属他最贱嗖嗖，大家都骂他是死鬼。

    现在，他可真的是个死鬼了！

    黄仙亮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没有太多的悲伤，也没有太多的害怕，就像是要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他已经没了人类的喜怒哀乐。

    虽说人生短暂，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遗憾。

    这短短二十多年里，他生在了爱意满满的家庭，遇到了一群能两肋插刀的兄弟。

    唯独爱情方面有点遗憾。

    黄仙亮扭头望向悲伤哭泣的冯晚禾，忍不住挠了挠头。

    明明是他能为之付出生命的女孩，可他却没有感觉到自己心底激荡难舍的爱意。

    沉默了三秒钟，他像是醒悟了。

    冯晚禾说得没错。

    他当初所谓的痴恋，或许只是爱而不得的遗憾与倔强。

    而他也始终清楚，冯晚禾与薛战城之间深厚的感情，是无人能拆开的。

    虽说他没什么底线，但却并不想插足军人的婚姻。

    因为，军婚神圣不可侵犯！

    黄仙亮释然笑了。

    他好想对冯晚禾打个招呼，让她别哭了。

    生死皆有命。

    他只是先走一步离开了而已，未来这几十年光阴里，大家都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的！

    嗯，他玩够了，准备先一步撤退！

    黄仙亮跳进了棺材里，摆出虔诚的姿势准备长眠。

    结果忽然，棺材盖被人大力掀开。

    他被吓到五官都扭曲。

    只见林若水虎视眈眈站在棺材前，挥手给了他一个大逼斗。

    “谁让你死的？经过我同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