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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和玛丽苏开玩笑
第 242 章 番外:豢养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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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记不清了,一共有多少次,他们在深夜离家出走。
不过第一次肯定是在二十八年前的四月一日准没错,那时候西里斯七岁,雷古勒斯五岁。
那天晚上,格里莫广场十二号上上下下到处都能听见雷古勒斯的哭声。
他哭成了一只软体动物,连细胞里的液泡都差点挤出来。
他被奥赖恩骨节突出的大手死死钳着,像袋土豆似的,给拖进走廊深处。
一路上,他的眼泪留下一长串亮晶晶、滑溜溜的水痕,仿佛有只巨大的蜗牛刚刚爬过。
西里斯坐在三楼台阶上,双腿从栏杆的缝里伸出来,在空中愉快地摆荡。
他不想多管闲事,只想远远欣赏一下这栋死气沉沉的大宅子里,不多见的热闹场面。
对西里斯来说,雷古勒斯是一只专属于父母的小宠物,他们要如何对他,跟西里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可那天晚上,天知道出了什么事,雷古勒斯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妈妈,也没喊克利切,他喊了西里斯的名字。
“西里!救救我,西里!”
他喊的是简称,而且夹杂在一阵沙哑的哭音里,听起来模糊不清。
不过西里斯还是注意到了,并且觉得有点意思。
这只愚蠢的小动物,终于学乖了。
妈妈是不会来的,她正呆在琴房里,指挥着十几种古怪乐器,演奏着才华横溢的原创交响组曲。克利切也一样,他忙着用崇拜的目光凝望他创造奇迹的女主人。听听这所房子里充斥的管风琴高音,它再高雅冷酷那么一丁点儿,就可以凭空诞出一个古老的吸血鬼家族来。
西里斯悄悄跟了过去。
他躲在廊柱后,看着奥赖恩把雷古勒斯扔进画室,又将铁制的大门狠狠关上。
等奥赖恩高大的背影从拐角消失,西里斯探出头走到门边。
画室大门庄严威武,仿佛后面是座法庭,它有四个雷古勒斯那么高,二十个雷古勒斯那么重,从上到下还有三道只听奥赖恩一人命令的狼头大锁,可还是挡不住西里斯。
多余的东西。西里斯轻蔑地笑笑。哪怕是阿兹卡班的尊享套房我也来去自如。
他轻易穿过那道门,走进自打出生以来就本能厌恶的画室。
里面像一片深海,宽阔、巨大、空旷,汇聚了整个伦敦最寒冷的空气。
这里的地板、墙纸和天花板都是深蓝色,上面游曳着奥赖恩亲手绘制的不知名生物,它们奇形怪状的轮廓时时变换,难以形容,而且体型庞大、气度非凡,充满威严地闪烁着淡淡磷光,最重要的是,它们比什么都冷漠。
“布莱克先生,你当牢记,”以前,奥赖恩这样教导过西里斯,“人的头脑和血液都应是冷的,要是它们发起热来,灾祸就离你不远了。好好体会我的话,好好体会。”
西里斯体会到了,而且从内心深处觉得好笑。
这个对自己儿子都要以姓氏相称的老头子,冷成了一条金枪鱼还嫌不够,还要把全家人都关进冷藏室。
西里斯绕过屋子中间的画架和散发着腥气味儿的几百种绘画材料,沿着古堡里才会有的那种高墙,浏览上面奥赖恩的每一幅画作。
奥赖恩的画十分古怪,他不画风景,不画静物,也极少画人物。
他用各式各样的冷色,在画布上涂抹出夜雾与寒光一样的东西,仔细看,还能在画面深处看到无数模糊的身影,神出鬼没。
据他自己说,他画的是海洋,而且是包含了自然界所有智慧,令人敬畏的深海。
公平地说,奥赖恩的画作确实迷人,甚至惊人,仿佛将全天下所有蓝色都汇聚在方寸之间,并且提纯到最高浓度,将每一滴水都赋予思想,如同切下一块真正的深海镶嵌在画框里,连水下的温度与压力都能完美传达,让人看着看着,整个身心都会漂浮起来,如在云中,在水中,在梦中。
可西里斯却恶心这些画。
他不关心它们的布局、用色以及其他惊人的技巧,只是单纯受不了它们的味道。
这些画出现在附近时,他总能闻见一股腐臭,就像一群横冲直撞的大白鲨,猛烈攻击着他敏感的嗅觉。
西里斯加快脚步,小跑着从那些他称为咸鱼的画作前面通过。
在画廊尽头,他看见了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蜷缩成一团,在一幅将近与一个成年人等高的肖像画下瑟瑟发抖。
那是奥赖恩唯一的人物肖像,画的是他的妻子沃尔布加。
沃尔布加身穿海洋般的藏蓝长袍,发型和身上的装饰简洁而雅致,她靠着一道绿色天鹅绒帷幕侧坐,手臂优雅地搭着椅子靠背,膝盖上放着她最喜欢的里拉琴。据说,她那时刚刚怀上雷古勒斯不久,因为疲劳,一向缺乏血色的脸更显苍白,但神情却柔和许多,不太有她平时随时带在脸上那种拒人千里的冷硬。本来他们想把西里斯也画在里面,可惜他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在那呆上哪怕一分钟。
整栋屋子里,西里斯唯一不讨厌的只有这幅画,虽然上面的母亲就和她本人一样沉默寡言,心思叵测,可看起来没有那么冷,闻上去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雷古勒斯的哭声从嚎啕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西里斯在他身边坐下。
他看了一喘气就会抽搐一下的雷古勒斯好半天,才懒洋洋地问:
“你知道奥赖恩为什么发那么大火?”
雷古勒斯吓了一跳,像只受到惊吓的猫头鹰,整个身子炸了起来。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清身边的人到底是谁,有点吃惊,不过很快又想起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西里斯做下出人意料的事。
“因为……因为父亲认为我弄坏了他新买的绘画材料,可那不是我,我走进去的时候,那些东西已经飘在鱼缸里了……真的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西里斯窃笑。因为是我。
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不不不,年轻的雷古勒斯,你一点也不懂。那些妖精骨头做的粉末不是关键,奥赖恩发火,是因为你哭。他最恨别人哭,尤其是他的儿子,在他眼里,哭是软弱的表现。”
“真的?”雷古勒斯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那……那以后我不哭了。”
“你跟奥赖恩一样有病,该哭的时候就哭,憋着多难受。”西里斯嗤笑一声,跳起来去戳画像上沃尔布加鼓起的裙摆。
雷古勒斯给弄糊涂了:“可你刚才说,哭是软弱……”
“那是奥赖恩讲的。要依我说,哭只能说明你眼睛里有水,别的什么也说明不了,相反,那些只是怕人笑话,就连哭都不敢的家伙才真叫软弱。可是,你不能当着奥赖恩的面哭,沃尔布加和克利切也不行,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得按他们的规矩来。”
雷古勒斯听得似懂非懂,他呆呆地看着沃尔布加用手中的小扇子轻轻敲打西里斯淘气的手指,用力想了半天,得出结论:
“那我下次忍不住想哭,就躲到盥洗室去,对吗?”
西里斯不再烦扰画上的沃尔布加,停下来给雷古勒斯鼓了鼓掌,然后补充道:
“也可以来找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说完了还有点后悔。
在布莱克老宅里生存,他一直信奉自扫门前雪原则,五年来一直努力忽视眼前这个孱弱安静,只会粘着母亲的小东西,不过看到雷古勒斯眼里放出的那种崇拜、仰慕的光芒,他有点管不住自己。
西里斯喜欢别人这样看他,事实上,他也有的是能耐毫不费力地让周遭人对他百般爱戴,不过他从来不喜欢用那种简便的方法,他更偏爱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看起来挺酷的事情,让人刮目相看。
可惜,在奥赖恩、沃尔布加身上,他的大部分伎俩都不太管用,哪怕凭空变出一只纯金的独角兽,他们赞美也不过是“还行,但可以做得更好”。
雷古勒斯是上钩的第一人。
西里斯从未想过,这个满脑子浆糊的洋娃娃,也能理解自己的伟大。
毫无经验的西里斯,被那种热烈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抓抓松软的卷发,干咳一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雷古勒斯发出邀请。
“太无聊了,我去找点乐子,你去不去?”
雷古勒斯看起来像是收到一封来自王室的正式请柬。
“我……我能出去?”
“不然你想在这坐到天亮?”
“可是父亲……”
雷古勒斯瑟缩的样子,让西里斯不大高兴。
“我不怕他,你怕,你就别来。”
说完,他气势汹汹地朝外走,顺手还推到了一座画架。
刚到门边,西里斯的袖子一紧。
他回过头,看见雷古勒斯紧紧跟在身后,抓住他的胳膊。
“我……也不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西里斯得意地笑了,一把揽住雷古勒斯的肩头,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极具戏剧性地一通乱挥,然后食指一点,轻松打开了面前那道坚不可摧的大门。
看着这一幕,雷古勒斯犹如被塞了一大口冰淇淋的样子,让西里斯永远难忘。
他们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跑过幽暗的走廊,一路跑到通往外界的大门口。
不等雷古勒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西里斯就推着他钻过门缝,站在外面的柏油马路上,他们的鼻子里充满潮湿温热的春风,满眼净是伦敦灰蒙蒙的夜空。
雷古勒斯五年生命的全部时光,都是在格里莫广场十二号和乡下的庄园里度过的,突然被扔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他像只被人吼了一嗓子的小狗,挥舞着爪子,拼命想往家里爬,转身却发现格里莫十二号的大门消失了,身后一排排灯火,映照的全是陌生麻瓜的家。
绝望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
“傻瓜!你哭什么!”
西里斯慌了手脚,生怕引起过往行人的注意。
他扯着雷古勒斯钻到路边的灌木丛,又吓又哄,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两行眼泪。
最后,一个夜巡的警官从附近走过,西里斯给逼得没办法,只好一把将雷古勒斯的脑袋搂进怀里,紧紧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好生恳求:
“不要哭了雷古勒斯,我只是带你去看看我养的小宠物,然后就回来,保证一点危险也没有,谁也不会知道。”
很少有孩子对小动物不感兴趣,雷古勒斯立刻停止了啜泣。
“你养了什么?会飞吗?有毛吗?可以骑吗?咬不咬人?”
“会飞,有毛,可以骑,咬人,但是不咬你。”西里斯耐着性子回答。
“是有鹰头马身有翼兽对吗?你把它藏哪了?”
西里斯松了口气,等警官走远之后,带着雷古勒斯上了大街。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路上行人稀少,周围居民楼里的灯光也在一盏接一盏熄灭。
他们沿着橙色路灯撒下的光圈,慢慢来到国王十字车站附近宽阔的马路上。
刚一踏上人行道,雷古勒斯就坐在路边商店的台阶上,说什么也不走了。
“西里斯,真的有你说的那个鹰头马身有翼兽吗?”
他充满怀疑的语气,让西里斯很不舒服。
“我养的这个,可比有翅膀的小马带劲多了,现在就叫来给你看看。”西里斯吸了一大口空气,像是要高喊谁的名字,不过,下一秒他又把气吐了出去,在雷古勒斯耳边打了一个响指,“在此之前,你先猜猜,我的宠物叫什么名字?”
雷古勒斯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
“布莱克?”
西里斯哭笑不得。
“你跟奥赖恩一样,巴不得路边垃圾桶都叫布莱克。”
“那……菲尼亚斯?柳克丽霞?阿克图鲁斯?莱克里斯?”
雷古勒斯把布莱克家族谱上的名字几乎全背了一遍。
西里斯一直摇头,一直摇头,直摇到昏天黑地,笑出了声,才肯公布答案。
“它呀,叫雷古勒斯。”
他不给雷古勒斯任何反对的机会,话一出口便吹出一声响亮的长哨,拢起两手放在嘴边,对着远方林立的高楼大声呼喊:
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
他拉起身边的雷古勒斯,把他的手也摆成喇叭形状,两个人一起呼唤:
雷古勒斯——
之后,他们又将手放到耳边,凝神倾听。
哗啦,哗啦……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声,灌入他们的耳朵。
望不到边际的城市里,一道没有尽头的银线从遥远的天边彼端朝着国王十字车站从容推进,仿佛一群比肩而行的独角兽步态悠然缓缓走来,到了近前,独角兽化为清浅的水波,银色鬃毛成了白色泡沫,淡金的沙子从彩色地砖的花纹里涌出,整个城市和海洋连接在一起,高楼大厦浸泡在澄澈的海水中,连绵波涛围绕着城市安详入梦。
“我养的是一片海。”西里斯骄傲地宣布。
雷古勒斯惊奇地看着静谧的夜色里突然涌起的海滩,他抓起一把沙子,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流入水中,春天的海面温顺而柔软,月光招摇地穿透灰色薄云,在海面上映照出金光闪闪的巨龙,它像火焰一样跳跃,乘着波涛虚幻地游动,渐渐晕染到各个角落,照亮了水下色彩斑斓的鱼虾。
雷古勒斯短短五年的人生里没有这样神奇的时刻,他的眼神中充满惊异的喜悦,还有困惑的苦恼。
“可是……可是你说它会飞的!”
西里斯并不解释,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海面。
闪亮的飞鱼张着柳叶似的翅膀,在浪花上画着弧线飞过。
“他没有皮毛。”
有着黑曜石眼睛的海豹在城市之光的倒影中,害羞地探出了脑袋。
“海怎么能骑呢?”
蓝鲸宽大的背脊在月色下泛着祖母绿的光辉,水花冲天。
“大海会咬人吗……”
好吧,就连雷古勒斯也能认出大白鲨危险的背鳍。
雷古勒斯只好相信大海是可以豢养的。
他蹲下身子,像爱抚一只火炉旁的猫咪一样,轻轻抚摸着沙滩和一波接一波赶上来的海浪。
许久,他抬起头,仰视着西里斯。
“西里斯,你真厉害……比父亲和母亲……比斯莱特林……比梅林还要厉害!”
这就是西里斯想听见的话。
那天晚上,他们跟海一起玩了很久很久,他们朝大海扔球,海浪会把球捡回来。他们堆起高高的沙堡,海水就把它推到。他们找出口袋里的糖果,扔进浪涛,鱼群会抢着品尝。他们无论走到哪里,海洋都跟随在身后。
海洋一直追着他们的脚步,送他们回家。
没有人担心奥赖恩会怎么说,雷古勒斯就睡在西里斯的房间。
入睡之前,西里斯给雷古勒斯讲了他们人生当中第一个睡前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伦敦是有海的,每家每户都养,人人都喜欢跟海玩,喜欢摸它,喜欢它跟在身后,不离不弃。但是养海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它要吃各种各样的水草和贝壳,要常常刷洗浪花,它有时候会把地毯和杯子弄湿,把壁炉里的柴火弄潮,它会不小心把车子、电视或者银行储蓄卡吞进肚子里,而且它非常非常害怕寂寞,总是需要有人在身边陪伴,可伦敦的人很忙,忙着七年战争啦,开拓殖民地啦,工业革命什么的,人们没有时间关心海,就把它遗弃了。海啊,就到处流浪,躲在森林里,沙漠里,或者大西洋里,吃了不少苦头。有一天,我在伦敦桥底下散步,正好遇见它在那啃一个装满了工业污染物油桶,我看它可怜,就把克利切做的司康饼给它吃,它十分爱吃,后来,就不肯走了,老是追着我,在我卧室的窗下,一夜一夜挥舞着波浪,在我的窗台上堆满红色、绿色、黄色的贝壳,叫海鸥来敲我的窗户……我只好当它的朋友,把它藏在伦敦的角落里,每天晚上去看它,喂他点吃的,陪陪它。我对每一个认识的人都说,如果下定决心要养个什么,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因为绝对不可以抛弃活着的东西。雷古勒斯,不管奥赖恩教了你什么,你都可以不听,不过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那就是不可以抛弃活着的东西。海就是活着的。”
雷古勒斯特别特别喜欢这个睡前故事,但他太累了,听着听着,意识还是模糊起来。
睡去之前,他迷离地看着身边的西里斯,恋恋不舍地问:
“明天,我还可以去看你的海吗?”
“当然可以,那是我们的海。”
从此以后,他们每个晴朗的夜里都离家出走,去看两个人的海。
下雨的夜里,则一起趴在床边,听海洋在窗下摇荡。
当年的圣诞节,安多米达表姐悄悄送来的一本《诗翁彼豆故事集》成了他们的宝物,那正好是系列中的《海洋之卷》,每个故事都发生在茫茫的大水上。
西里斯每天都拿出这本书,给雷古勒斯与海讲他恣意改编过的睡前故事,所有故事里,西里斯、雷古勒斯和海洋都一起经历着轻松而荒唐的冒险,学到了不怎么正统的人生哲理。
可是,有一年夏天,整整三个月他们都没去看海。
那一年西里斯十一岁,雷古勒斯九岁。
从春末开始,伦敦城里爆发了瘟疫,许多青壮年都感染上古怪的疾病,儿童及老年患者更是呈几何数增长。
这种疾病症状轻微,病人先是无精打采,思维迟钝,过段时间转为免疫力低下,头晕恶心,整日昏睡,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天气太热导致的中暑现象,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在梦中停止了呼吸,才引起广泛关注。
但为时已晚,医疗系统投入大量精力研发防治方法,却丝毫找不到头绪,从传播途径到发病周期,没有任何突破性成果,感染范围还在不断扩大,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商业中心和公共场所无人涉足,整个城市变得像一座死城。
虽说这种病只在麻瓜间流行,还没有魔法界人士感染的记录,布莱克夫妇还是罕见地带上他们的两个孩子,离开了伦敦。
那是仅有的一次全家出行。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跟着父母辗转各地,与各界名流一同出席没完没了的宴会、画展、音乐会和颁奖典礼。
雷古勒斯非常开心,西里斯纵然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心里也装着活生生的兴奋。
在这趟旅途中,他看到了父母从没有向他展示过的一面。
他们在人群中谈笑风生,妙语连珠,非常大方地向每一个前来讨教艺术问题的人分享自己独特的心得。布莱克老宅里的陈腐之味一扫而空,在觥筹交错,杯光酒影间,布莱克夫妇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艳羡的对象。
最让西里斯惊讶的是,奥赖恩和沃尔布加竟然携手出席了诸多与非魔法人士有关的艺术展和拍卖会,并把大批画作和音乐唱片捐赠给麻瓜的学校、图书馆或者其他慈善机构。
在进行这些慷慨之事的时候,他们两人脸上充满荣光。
西里斯被搞糊涂了,他一直以为父母和他们那些朋友,最厌恶的就是麻瓜。
他曾听到过他们与朋友之间这样的对话。
“您只有两条路可选,如果不改变电车轨道,电车就会冲向五个人,如果改变轨道,则会害死另一条线上的一个人,这种两难的境地,您要怎么解决?”
“那要看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如果都是麻瓜,我就朝着人多的那条轨道开。如果有麻瓜也有巫师,我会朝着有麻瓜的那边开。如果都是巫师,我还烦恼什么呢?他们准会躲开。”
西里斯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选择与他们保持距离的。
如今,西里斯打算重新审视父亲、母亲以及他们的作品,想从中看出他以前无法参透的玄机。
西里斯的转变,被奥赖恩看在眼里。
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把西里斯叫到跟前。
“布莱克先生,最近我发现你常常观看我作画,也时常聆听你母亲演奏,看来你对艺术有了兴趣。”
“也许。”
“我可以认为你愿意接受一点布莱克家族传承百年的美学教育吗?”
“我想可以。”
“很好,我一直在等你表态。你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家族的荣耀,维护魔法界的重大责任,还有我和你母亲全部的技巧,以后就交给你了。”
他们在乡下庄园的画室里,上了第一堂课。
奥赖恩并没有亲自讲解什么,他只是将大量的笔记放在布莱克面前,请他自行阅读。
布莱克连续翻看了一整个下午,最后在一本书中翻到一张陈旧的画作。
那幅画十分眼熟,他盯着它沉思良久,忽然唤醒了一点十分久远,几乎被忘却的记忆。
他又慌忙翻看其他笔记,再一次体会了一下之前很多不理解的地方,之后抬头看了看一旁作画的奥赖恩,不动声色地走了。
当天夜里,西里斯烦躁地冲进雷古勒斯的房间。
“我们走!”
“去哪?”
“回伦敦!”
“什么?”
“你不想看海吗!”
他不由分说地扯着只穿了睡衣的雷古勒斯跑出庄园,来到附近邮局的自行车棚,随意推出一辆破败不堪的自行车。
他把雷古勒斯推到后座上,自己也跳上车,没命地蹬起踏板。
雷古勒斯从没见过西里斯这幅表情,更没搭过自行车,他惊讶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西里斯浑身颤抖。
“你哭了吗,西里斯?”他担忧地拍了拍西里斯的后背。
“没有!白痴才哭!”
西里斯的吼声吓得雷古勒斯不敢再说话。
二八尺码的铁制自行车,载着两个人在坑坑洼洼的山路间颠簸前进。
庄园明明坐落在伦敦千里之外,可下了山坡,灯火通明的国王十字车站出现在眼前。
雷古勒斯没问西里斯是怎么办到的。
他们回到格里莫广场十二号,雷古勒斯从后座跳下来,西里斯把车扔到一边。
他拍拍手,呼叫出隐藏的大门,把跟在身后的雷古勒斯推到一边。
“在这等我。”
西里斯独自冲进家门,十分钟后又冲出来,手里抱着沃尔布加最爱的一个青花瓷坛。
他把瓷坛塞到雷古勒斯手里,吩咐他抱紧,然后又重复了那套动作,让雷古勒斯上车,自己猛踩踏板。
这一回,他们穿过国王十字车站后面的一条小巷子。
那条巷子雷古勒斯以前走过,在记忆中它没有那么长,没有那么窄,没有那么黑暗。
自行车的链条凄惶地响着,西里斯背上的衬衣被汗水打湿了,可他还是像与谁拼杀一般,气也不喘,死命向前。
雷古勒斯偷偷掀开瓷坛上的盖子,把手伸进里面。
他摸到一把灰尘一样的东西。
那一刻,他无法再感受到以前和西里斯一起时的安心和惬意,他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冷眼看着自己,让他莫名恐惧。
他想紧紧抓住西里斯,给自己一点勇气,可西里斯倾斜着身子,几乎站在踏板上,只顾前进,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雷古勒斯抱紧怀里的坛子,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惶恐。
终于,前方亮起微弱的光,自行车驶出巷子,冲上一片石滩,出现在海边。
这不是他们一起豢养的那片能躲进城市阴影的大海,这是真正的海洋,残酷而漠然。
漆黑的潮水在翻滚,海风如同碎玻璃打在脸上。
不远处一道高高的峭壁下怪石林立,西里斯夺过雷古勒斯怀里的瓷坛,几步蹿上乱石,迎着刺骨的风,面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打开坛盖,举行葬礼一样,将里面的灰烬扬进海洋。
雷古勒斯看他那么激动,生怕他掉进水中,即便对那些骸骨一样的藤壶和滑腻的海藻充满恐惧,他还是竭尽所能爬到西里斯身边,拽住他的衣角。
西里斯却甩开他,朝着更远处的礁石跳去,一直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站在一块即将被海水淹没的巨石上,狠狠砸碎了手中的瓷坛。
凄厉的碎裂声,在海风的呼啸里回响,久久不散。
亲眼看着陶瓷碎片上的灰尘被海洋吞噬的一干二净,西里斯急促的呼吸才平静下来。
他转过身,慢慢往回跳跃,来到雷古勒斯身边。
他用力搓搓冰冷的双手,等他们有了点温度,才放在雷古勒斯两颊上,扳住他的脑袋,让他直直地看着自己。
“雷古勒斯,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西里斯?”
“不要跟奥赖恩学画画,不要跟沃尔布加学音乐。”
“可是西里斯,我想学……”
“不要学!听我的,不要学!”
“那我学什么才好?”
“随便你,当个海洋学家好了。”
之后,西里斯再没说过一句话,他将雷古勒斯紧紧搂在身边,带他回到岸上,骑着自行车,重返庄园。
第二天一大早,克利切出现在大厅里,向布莱克夫妇报告了昨夜宅邸失火的消息。
难得的悠长假日戛然而止,布莱克夫妇带着布莱克兄弟即刻回程。
在老宅里等着他们的,是面目全非的画室和千疮百孔的琴房。
沃尔布加珍藏一生的乐器全都毁了,奥赖恩费尽心血的画作也几乎无一生还。
四处弥漫的硝烟和焦臭味,多年之后都未能散去。
可除了这两间屋子,十二号的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多么蹊跷。
但是,不管是奥赖恩还是沃尔布加,谁都没有对此进行追查,他们沉默着,甚至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到最后,一切都不了了之,只有克利切被冠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雷古勒斯从事发之后一直生活在恐慌里,他有太多问题不明白,又不想对父母说出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他只能哀求地看着西里斯,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然而,西里斯只是露出一点无所谓的笑容,始终没有说过什么。
此事之后,本来就宛如深海的十二号,变得更加沉重,几乎成了一座年代久远的陵墓。
因为,一同烧成灰烬的,还有布莱克夫妇的才华。
奥赖恩重整了画室,可就算拿起笔,也无法再画出摄人心魄的颜色。沃尔布加买了更加昂贵的乐器,可就算在钢琴前面枯坐一天,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指挥手指灵活舞蹈。
他们不再画画,不再演奏,整日呆在自己的房间,或者一同外出,不知去往何处,数日都不露面。
西里斯并不在乎,他乐得自在,到处游玩,发明了各种精妙绝伦的游戏。
不过,参与其中的就只有他一人。
而今,不论怎么邀请,雷古勒斯都会找出千百种借口和他保持距离,仿佛在他身后有什么戾气逼人的幽灵鬼怪。
只有一次,雷古勒斯主动邀请了西里斯,他说想看看海洋。
奇怪的是,他们在午夜的街头召唤了很久,大海始终没有出现。
“可能吃坏肚子了吧……”
西里斯尴尬地笑着,雷古勒斯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雷古勒斯又仿佛回到从前,死命和父母黏在一起,尤其对妈妈,言听计从。
西里斯也自觉地给他们腾出空间。
好在寂寞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那年秋天,西里斯成为了霍格沃茨的学生。
到校第一天,他被分到格兰芬多学院。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向学院餐桌的一刻,西里斯感受到心中波澜壮阔的激情下,隐藏着一点点焦虑。
跟他料想的一样,当天夜里,沃尔布加来到到学校找他。
她坚持要在斯莱特林的会客室里与他见面。
西里斯刚刚踏进会客室,她就从窗边回过头。
“我和你父亲拜访了德姆斯特朗的校长……”
“我不会走的!”
西里斯一早就知道他们的态度,他打定主意不从刚刚住了半个小时的寝室转移到任何地方。
沃尔布加也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
两人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沃尔布加摘掉头上深蓝色的宽沿女帽,露出海水般蔚蓝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西里斯。
西里斯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宛如潮水般后退。
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害怕克利切的咒骂,不害怕奥赖恩的责罚,不害怕雷古勒斯的哭泣与回避,可是他怕眼前这个不爱说话的女人和她忧郁又冷峻的眼睛。
“那天晚上你在哪?”沃尔布加突然问。
西里斯知道她指的哪个晚上,他有点不安,想用迷惑的微笑装作不明所以,可沃尔布加紧接着又说:“那天晚上,你房间里没人。”
西里斯怔住了,沃尔布加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离去。
“妈妈……”西里斯追上去。
“叫我布莱克女士!”
她严厉的声音,回响在斯莱特林走廊的拱顶上,把西里斯推出去很远很远。
沃尔布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一整个学年,西里斯都没有收到过家里的来信,他寄出去的信件也石沉大海。
第一个圣诞节假期,他没有回家。
第一个暑假,他没有回家。
第二个圣诞节假期,他没有回家。
第二个暑假,他回家了,不过只呆了一个晚上。
一进门,他热情地拥抱每一个人,连家养小精灵都不放过,然后,他事无巨细地询问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身体状况,生活细节,一直滔滔不绝到晚上,在餐桌上又大声讲述起在学校里遇到的一切奇闻趣事,虽然从始至终没有得到热烈的回应,西里斯还是手舞足蹈,生动地表演着过去两年来的种种。
他的努力效果不大,上甜点时,沃尔布加深表歉意地提起了自己的头疼,并借此早早告退,奥赖恩和雷古勒斯也寒暄一阵,相继离开。
西里斯独自一人吃了四份点心。
等嘴里的甜腻过去之后,已经快午夜了。
过多的糖分作祟,西里斯一点也没有入睡的打算,他闯进雷古勒斯的房间,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地吆喝起来。
“雷古勒斯,出去走走!”
雷古勒斯翻身朝着墙壁。
西里斯不会为这种程度的拒绝而放弃,他甩掉脚上的鞋子,高高跳起来,彗星一样落在雷古勒斯身边柔软的床垫上。
雷古勒斯身子一飘,被弹到地上。
西里斯看着他的脸埋在地毯的绒毛里,肆无忌惮地笑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笑声更能激起雷古勒斯的愤怒。
“去就去!”他爬起来,恶狠狠地换下身上的睡衣扔在地上,“你别后悔!”
西里斯愉快地点头,接受了这个挑衅。
他以为雷古勒斯是要搞个什么恶作剧,对他施加一点报复。
事实上,他盼着那个恶作剧早点来临,只要不叫他缺胳膊少腿,他一定让它成功。
西里斯心想,等雷古勒斯的恶作剧达成,大家会心一笑,就能再度回到两年前的时光。
到那时,他要告诉他,这些年他为什么不回来看他,他在上一个暑假经历了何等的冒险,他在学校里交到了一伙多么棒的朋友,并且等雷古勒斯今年入学后,他们会一起给他办一个空前绝后的入伙仪式。
他们又一次在深夜偷偷溜出布莱克老宅。
门外,一辆黑豹般的摩托车盘踞在墙根,静静等着他们。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那时都不算高大,跨骑在这种威猛的豪车上,看起来有点好笑。
不过,西里斯并不在意,他带着无限自豪,用力轰响油门,让野性十足的发动机凶猛嘶吼。
黑豹子带着杀气扑了出去。
他们与风竞速,追赶天边浑圆的月亮。
西里斯仰起头,朝着天空发出痛快淋漓的咆哮。
然后,在无止境的回声中,他炫耀一般地对雷古勒斯讲解:
“Y2K涡轮超引擎跑车,两级自动变速,最大马力可达350匹,绝对是金字塔尖的巅峰之作,这怪物是彼得在废车场发现的,我和詹姆亲手改造,卢平说它完全可以匹敌……”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雷古勒斯生硬地打断这番兴致勃勃的演讲。“告诉我打算去哪?”
“骑着这样一辆车去哪都好。”
“我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西里斯想都不想,随口作答:
“世界尽头!”
这个词出口的瞬间,他们的车子似乎撞碎了什么东西,路旁昏暗的灯光刹那消失,世界一下子开阔起来,寒风吹透他们的身体,冰凉的水珠飞溅到他们脸上。
黑豹在海面上驰骋。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许久未见的大海。
夜空如洗,万里无云。
天空和海面连成一块碧琉璃,放射着穿透过去与未来的光。
镶着翡翠花纹的海洋在宁静地沉睡,潮水温柔地涨涨落落,把蓝莹莹的夜光荡漾到世界各处。身后,海岸线灯光璀璨,远方,青色山峦绵延起伏,星天之下竖着不知名的灯塔,风中海鸟快意翱翔,隆起的水丘之间,海豚群群跃出海面,扬起深蓝色骤雨,从他们头顶高高越过。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向一边,波涛闪跃,扑碎在他们脚边。
这是西里斯想送给雷古勒斯的一切。
“雷古勒斯,你想去哪?我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所有地方!”西里斯放开手中的龙头,对整个世界张开怀抱。
雷古勒斯对此却回应一个冰冷的哼声。
“我要回家。”
“别逗了,你想去哪?”
“格里莫广场十二号。”
“拉斯维加斯怎么样?又或者你想见识一下午夜的巴塞罗那与撒哈拉!”
“我说了!回家!”
高速旋转的车轮猛然停止,西里斯随着巨大的惯性撞击在扶手上。
他花了好大力气扒住车身,没让自己狼狈落海,又用极大的毅力忍住了入骨的疼痛。
西里斯抬起头,发现周身闪光的大海正渐渐暗淡无神。
欢跃的鱼群钻入深处,巨大的月亮迅速下沉。
身后,雷古勒斯正站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很奇怪吗?以为只有你拥有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对吗?”
雷古勒斯的冷笑,迫使西里斯倒吸一口凉气。
西里斯在他脸上看到了母亲的冷峻和父亲的威仪,还有一点儿在普通人类身上不常见的可怕笑容。
西里斯对这个笑容很熟悉,他自己以前也常常露出这种表情。
他知道他一直在担忧的那种事,还是发生了。
沉默很久,西里斯带着无力的绝望痛苦地问: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给了我一点你不要的东西。人生的法则,家族的荣耀,高超的技艺,也带我结识了一些高贵的伙伴,将我引荐给一位可敬的领袖,荣幸的是,这位值得追随的尊者也选中了我,就是他,赐予了我和你旗鼓相当的力量。”
西里斯从未品尝过恐惧的滋味。
这一刻,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
从此,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将常常伴随左右。
西里斯凝滞很久,毫无意识地喃喃道:
“你答应过我不会和他们……”
“我没有答应你。反倒是你践踏着自己说过的话,你说过不能抛弃有生命的东西。”
西里斯诧异地望着雷古勒斯。
“别装傻了,你抛弃了我们。”雷古勒斯嫌恶地望着面前这张僵硬的脸,“你一直是个自高自大,自私自利的暴君。你怨恨父亲的严厉和母亲的冷淡,可是你从未察觉自己对他们更加残酷,你从不去想他们为何如此,你丝毫不关心他们都经历过什么,又在为什么挣扎。你为了成全自己那点所谓的善良,剥夺他们视之如命的才华。你想用无数英雄壮举和伪装出来的仁慈让自己显得像个悲壮的救世主,为此你连自己家族的人都敢背叛。我永远不会忘了那天晚上,是谁下手毁了父亲和母亲。”
这番话冻结了西里斯的浑身的血液。
仿佛有只来自地狱的恶魔要从胸口爬出来一样,他紧紧咬着牙关,艰难地低吼。
“你真的知道奥赖恩他们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比你知道得更清楚!”雷古勒斯以同样危险的声音回敬,“现如今,泥巴种的暴虐和贪婪让我们四面楚歌,他们嘴上宣扬博爱和善良,背地里却恨不得掠夺每一粒尘埃。你对他们毫无理性可言的慈悲心是危险的,自我陶醉的宽怀更足以毁灭一切。父亲和母亲并没做错什么,削弱进犯我同胞之人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将用我的剑为我们的犁守住我们的土地,只要魔法的火种还燃烧一天,我就会记住一日,我的姓氏为纯洁的布莱克。”
“这就是用油彩和音符滥杀无辜的理由吗!”
“为了达到一个高尚的目的,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西里斯愣了片刻,然后疯狂地发出不屑的笑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得那么夸张。
也许他想刺痛他。
不过,他没有料到,雷古勒斯比他更擅长这种事。
“尽情笑吧,当你内心虚弱的时候你就会发出这种笑声。你的海死的那天,你就是这样笑的。”
有那么一秒,西里斯想让雷古勒斯沉入大海深处。
“它没死,它只不过是我造出的一个幻像,怎么会死。”
“不,不,不,年轻的西里斯,你真是不明白。它死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嫌麻烦,抛弃了它。不然,这些年来它在哪呢?”
一团怒火,哽在西里斯喉咙深处,让他无法开口。
雷古勒斯笑了,他转身从黑豹上跳下去,站在水面上,最后瞥了西里斯一眼,做出一个正式告别的手势,然后从海面径直走向大陆。
他踩出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到西里斯脚边。
西里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很惊讶自己竟然没有追上去,展开一场搏斗。
他闭上眼睛,摸索到前方的油门,使出最大力气将它一拧到底,像是要把世上一切都抛之脑后一样,以光都无法追赶的速度,冲回了学校。
之后,他们多年未见。
连西里斯十六岁最后一次回家时,他们都没有假惺惺地彼此道上一声保重。
那天,西里斯拎着黑色的皮箱闯过走廊,站在门外台阶上。
没人阻拦他,他本该自由而快乐地瞬间抵达詹姆为他准备好的房间。
可事实上,他在原地站了很久。
连他本人都没说不清楚,为何要停留。
他早已不抱希望与雷古勒斯重归于好。
那一夜在海面上雷古勒斯说得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只要这段记忆还没从脑子里挖掉,他一生都没无法平静地直视雷古勒斯的脸。
这段回忆在他心中反复重放过太多次,有时在睡不着的深夜,他甚至开始动摇,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确实像雷古勒斯说的那样,不论披着多么正义的外壳,也和儿时作弄那些家养小精灵没有区别。
他也说不清是他们抛弃了他,还是他抛弃了他们所有人。
离家的那些年,他做过许多工作。魔法部、古灵阁、翻倒巷、对角巷、霍格莫德都呆过,最后,在时局极其混乱的时期,加入了一个名为凤凰社的组织。
在这里,昔日的朋友们重聚一起并肩作战,对抗当年雷古勒斯口中的那位可敬的领袖。
西里斯是众人之中骁勇善战的一员,几乎历次战斗都冲在前线,他像一场猛烈的山火,所过之处片甲不留,亲手击败过、葬送过甚至吞噬过无数那位尊者制造出的,与他一样具有怪异能力的人,一直占据着对方势力黑名单的榜首位置。
在人前,他是可靠的队友,坚实的盾牌,无论处境多么危险艰难,他都会带着无所畏惧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团结大家取得胜利。
在背后,他却深知自己懦弱,只要身边没有旁人,他就无法心平气和地与自己相处,他会忍不住颤栗,如同故事里曾经讲的那片海一样,始终希望身边能有个人,平静地听他说话,温暖地望着他。
一夜又一夜,他悄悄前往荒野,无数次召唤那片海洋。
海一直一直没有出现。
西里斯即将二十一岁这一年,凤凰社中有两位出色的战友喜结连理,并很快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两个人忧心忡忡,不知道该不该在着这样的年代生下那个孩子。
西里斯在这时挺身而出,自愿接过所有他们手头的所有工作,担负起一切。
“快去把我的教子教女带来见我。”
他爽快地笑着,把那两个人赶回了家,然后日日夜夜待在作战基地,再也不用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和镜子里的自己。
在此期间,战争愈演愈烈,那位领袖的行动也越来越疯狂。几位凤凰社的核心人物惨遭杀害,西里斯要承担的责任无比繁重。
就在战事最为惨烈,西里斯忙得焦头烂额之时,一封意想不到的信,放在他的信箱里。
信上说,父亲去世了,葬礼第二天夜里在海边举行,请西里斯务必出席。
落款是雷古勒斯。
这封信很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情,只写在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条上,而且字迹匆忙,措辞粗陋,重要的时间地点说的模糊不清,何况大名鼎鼎的奥赖恩去世,社会各界不可能没有半点动静。
朋友们都劝西里斯不要去,谁都知道雷古勒斯是那个不可言说之人的忠实手下,而那个人也将西里斯等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前去,只怕凶多吉少。
但西里斯还是瞒着众人只身前往。
时间地点没有写明,但他知道雷古勒斯是要他在午夜时分来到那年抛洒灰烬的荒凉海滩。
雷古勒斯在等他。
“对不起。”
他抛出这句话,即刻痛下杀手。
咒语宛如海啸侵袭,铺天盖地,每道都凌厉如刀,直指西里斯要害。
西里斯却不打算还击。
他闪躲、逃亡,一心只想甩掉雷古勒斯的堵截,雷古勒斯却穷追猛打,并且一刻不停地对西里斯奉上最恶毒的诅咒与谩骂。
狂轰滥炸中,终于有一句话挑断了西里斯的忍耐极限。
“你有两个朋友最近没消息了吧?一个红头发女人还有个戴眼镜的家伙。”雷古勒斯说出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极度扭曲的微笑。“要我告诉你他们在临死之前说了什么吗!”
尾音未落,一道眼睛无法捕捉的闪电刺入他的身体。
西里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魔杖何时化为一柄长剑,刺穿了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的血液,雷古勒斯的力量,源源不断流向西里斯的身心。
奇怪的是,雷古勒斯并不反抗,反而推波助澜一样,把自己不可思议的力量毫无保留地交给西里斯。
西里斯这才发现,雷古勒斯跟他一样,有了自己的名字。
Hod。
紧紧跟在Netsah身后的Hod。
雷古勒斯的身体正在变得虚弱、干瘪、支离破碎。
西里斯想把长剑抽出来,雷古勒斯却紧紧抓住剑刃,不肯松手。
“西里斯,把它拿去吧,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交给谁……”雷古勒斯难以忍耐的痛苦神情中,忽然多了点即将解脱的轻松感,他伸出双手,越过长剑,紧紧握住剑柄那端西里斯的双手,“我不想再继续这个游戏,不想留下任何东西,不想被埋葬,把我的灰烬交给海洋。”
他许下最后的愿望,无须西里斯出言答复,便放心地合上眼睛。
西里斯将他的身躯化成一簇白沙,海浪涌来,将他带走。
待潮水退去,西里斯望着深渊般的海面,在黑暗中翻阅雷古勒斯遗留给他的记忆。
雷古勒斯一生中最早的记忆,是两岁那年与奥赖恩和西里斯前往魔法部的一次旅程。
奥赖恩带他们走进神秘事务司里一扇黑色的大门。
门后是一座巨大的石坑,石坑中央耸立着一座拱门。
四下无风,但一面黑色的帷幔像幽灵的叹息般在门前轻轻摆荡。
“看看它,两位布莱克先生,这世上最优美而又神秘难解的东西。”
奥赖恩像往常一样,痴迷地望着那道拱门,几乎忘了身处何时何地。
雷古勒斯则极度恐惧,他紧紧抓着奥赖恩的长袍,紧贴在他身边无声颤抖。
西里斯不以为然,他无所畏惧地凑到近前,掀开帘幕,把头探了进去。
奥赖恩从未如此惊慌,他扑上去,把西里斯抓回来,反复检查,发现他安然无恙,才又恢复了心跳。
返回布莱克老宅,他问西里斯看到了什么。
西里斯从记忆中牵引出一滴水珠般的东西,将它滴落在一张纸上。
水珠晕染,形成了奇妙的颜色与图案。
那张纸,为奥赖恩指出了一个方向。
奥赖恩痴迷的从来就不是绘画,他笔下画的画的也从来就不是深海。
世上唯一引起他狂热之情的东西,是神秘事务司里和死亡紧紧相连的拱门,是那片帷黑色幕后的凄冷世界。
和他一样,沃尔布加演奏的也不是音乐,而是来自那个世界深处的绝望□□。
看了他的精心炮制的画,听了她苦心编织的歌,魔力微弱的人,身体虚弱的人,意志薄弱的人,生命会被一缕一缕抽走,会蒙受帷幕的召唤。
他们用这两样在他们心中最纯净最珍贵的事物,去抹杀他们认为的肮脏无用之物,去肆无忌惮地复仇。
西里斯违背了他们的意愿之后,他们选择了相对弱小的雷古勒斯继续他们的道路。
对于雷古勒斯来说,这是莫大的恩宠。
不管什么代价,他都乐意付出牺牲来换取在父母心中和哥哥一样的位置。
他深深知道,父亲一直以来最重视的只有西里斯,即便是在他背离了整个家族之后,奥赖恩还是会时常看着雷古勒斯的脸,发出一声叹息。
雷古勒斯明白,父亲这样的叹息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在他心里,最理想的继承人永远是那个恣意妄为、随心所欲的西里斯。
西里斯是那种从来不哭,而且敢于窥探死亡的密码,还有命活着回来的强者。
为了让奥赖恩满意,雷古勒斯没日没夜地研习他教导的技巧。
他精确地操纵线条,精密地配置颜料,小心地将魔线埋入画布,将诅咒以难以察觉的手法附在其中……
为了完成一幅可以无形中杀戮大量观者的杰作,他废寝忘食,可以几天几夜圆睁着眼睛,在画室中面对其他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作品,狂热涂鸦。
用不了几年,他便以卓越的聪明才智,达到了奥赖恩严苛的要求,终于可以代替才能尽失的父亲,为他所崇拜的那位领袖尽心尽力地铺开道路。
没过多久,几年前伦敦流行过的瘟疫死灰复燃,这一次更是声势浩大,遍布全国,蔓延至欧洲大陆。
然而此时,领袖已不满足于大面积的屠杀。
他和他手下形形色色的人,因各种各样的理由,需要更多的残杀、虐杀,他需要那些惨绝人寰的痛苦,来提供给自己可怕的力量,制造无可匹敌的武器。
雷古勒斯被派遣研制这样的画作,奥赖恩虽已无法绘画,但还是带着丰富的经验一起加入研究。
奥赖恩决定在麻瓜身上展开人体试验。
他要求雷古勒斯用各种极端的手法进行创作,然后将成果展示给不同年龄、性别、阶层的麻瓜俘虏观看,然后将那些人一同关进封闭空间,每隔三个小时进行一次观察记录。
研究的结果西里斯无法翻阅,这里的记忆模糊不清,雷古勒斯用了什么强硬的手段,以某种永久损伤为代价,把实验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强行从脑中割除。
可以肯定的是,他看见的是人间地狱。
白纸上的统计数据,和眼前真实的血池肉林是天差地别的两码事。
当惨剧真实展现在眼前的时候,雷古勒斯惊恐地发现,自己做不到奥赖恩教导的那样,让头脑和血液保持寒冷。
实验没有进行几次,雷古勒斯全面崩溃了。
不管奥赖恩怎么威逼利诱,他都拒绝再次走进画室。
奥赖恩无奈之下告诉雷古勒斯,如果他不肯将试验进行下去,他自己会亲自出马。
第二天,克利切就被带到实验室。
奥赖恩要求雷古勒斯协助他一起潜入魔法部,来到神秘事物司。
走进死亡之厅的一刻,雷古勒斯一下子明白了奥赖恩的打算。
他要窥见帘幕的更深处。
他认为十几年前西里斯的匆匆一瞥既然可以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灵感宝库,那么更深处的景象,必定可以恢复他往日的才华。
肩负这项艰巨任务的,便是比麻瓜更为生命力旺盛,也顺从百倍的家养小精灵克利切。
他只要接到奥赖恩的命令,就会义无反顾地执行,有时即便是客观规律都无法阻止。
克利切进入帘幕,尽可能的深入,在濒死之际再回到奥赖恩和雷古勒斯面前。
雷古勒斯无法忘怀克利切回程之后扭曲的样子。
他已经不像是家养小精灵了,甚至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物。
奥赖恩却对那副能让人丧失理智的躯壳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
由于克利切遭受重创,很长时间内不能复原,无法顺利用魔法向奥赖恩展示自己的所见,奥赖恩便亲自打开他的颅腔,从中找出那短短几秒的记忆。
他像西里斯小时候做的那样,将记忆晕染在画布上,然后死死盯着他们,发出像是要把内脏飚撒出来一样的疯狂大笑。
雷古勒斯逃了。
他躲起来,把自己紧锁在房间里,看了整整一天自己曾经的画,听了整整一天母亲过去的唱片。
在那之后,他走出房间,吞噬了正在画室地板上用不知名的血迹涂鸦的父亲。
那个时刻,他心里想的是——
西里,救救我……
西里斯将这段记忆合拢,贴上封条,藏进心灵的深处。
此后的日子不必多说,反正西里斯自己也时常想不起在那之后他是怎么过的。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作战,酣睡,与朋友尽情欢笑。
大战惨痛地结束后,他觉得能呆在阿兹卡班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就像他小的时候说的那样,哪里都关不住他,他只是想呆在那。
其实,他偶尔他会溜回到布莱克老宅。
那里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找。
他回去都是悄无声息的,大部分时候只是想静静地看看沃尔布加的画像,那是他在那场火灾中唯一保留下的画作。
上面的沃尔布加跟现实中一样衰老了。
她们都不再忧郁、沉静,默默地装着数不完的心事,她们不会再闹着玩一样用小扇子敲敲他的手指,用平静而无奈的声音责备他。
她们叫骂、呐喊、歇斯底里,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似乎想从光影里抓出一点什么可以赖以生存的信念的残骸。
可是,手中总是空空如也。
几年之后,沃尔布加也去世了。
布莱克老宅空放多年,直到一个灿烂的夏日早晨,西里斯回去探望沃尔布加的画像,才又照进一丝阳光。
他拂去她裙摆上的灰尘,就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天傍晚,沃尔布加从冰天雪地的外面回来,看到在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一起在客厅里等她,于是赶紧搓搓冰冷的手,让它们快快暖起来,然后才抚摸他们的脸颊。
因为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存留在心中,以至于多年之后他还会喜爱这个冰冷的世界。
西里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海了。
他走过曾经无数次飞跑着穿越的走廊,来到肖像面前。
那张由奥赖恩所画,有着沃尔布加和未出生的雷古勒斯,他自己常常站在一旁观望的肖像。
他对他们说:
“我们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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