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妮像个沉甸甸的面口袋，扑倒在床上，弹了几下，再也懒得动。

    晚上的活动，比在学校读书还累。

    宴会开始前，大人物们接二连三上台宣讲对教育的展望，对年轻人的期盼，听起来他们的秘书用了同一个写作摸板。好不容易等到开饭，金妮没吃几口，又让乌姆里奇逮住，强拉到一个个完全不认识的重要人士面前，被推销了一遍又一遍。

    乌姆里奇是个包装高手，面不改色地吹出一个个大泡泡，将她半年多来的治学成果，和金妮在校的“优异”表现紧密结合在一起，简直把霍格沃茨变成了另一所学校，金妮变成另一个人。在大人物面前，金妮本来就不自在，这回那些著名的先生女士反朝她投来敬佩的目光，更让她浑身上下仿佛浇上了水泥。

    有位霍格沃茨曾经的老教授，霍拉斯·斯拉格霍恩，现在秘宝鉴定部门的荣誉会长，社会知名收藏家，不知听乌姆里奇说了些什么，非要让金妮鉴定一下他最新到手的几件古董。

    金妮半天看不出门道，她见过最古老的东西就是巴希达，只晓得评判标准是鱼尾纹的条数和坏脾气的程度，这些古代瓷器上全没有。

    她傻愣在那，以为自己看起来一定蠢极了，没想到斯拉格霍恩却对这反应赞不绝口，连夸她是个有见识、有头脑的明眼人。

    他不由分说，把金妮拉进他的熟人圈里，比乌姆里奇还要夸张地虚构了金妮的能耐。

    他说为了考察她的层次，展示的全是难以分辨的高等赝品，而她沉默的态度，显示出了卓越的眼力、谨慎的性格以及对长者的尊重。为此，他代表鉴定部门，力求她实习期间参与到工作中来，和他们一起研究一批神秘的玛雅古物。

    好在，余兴节目开始了，金妮借着表演者的身份逃往后台。

    这次的节目非常丰富：妖精联络处的主任模仿了妖精，斤斤计较的样子和尖酸刻薄的语言让在场观众大呼逼真；法律执行司司长来了段脱口秀，她吐槽时政过于凶猛，不冷不热的语气更让大家哭笑不得；预言家日报的社长和他的宠物，一只黑猫、一只雪貂、一只八哥、一只手掌大小的鲸鱼，唱齐了男女高低所有声部；就连福吉部长都亲自上阵，拍着滚圆的肚子，表演了一段技艺超群的腹语术，发音流畅不说，还能模仿任何一位同事的口气和腔调。

    金妮真想投入地欣赏一下演出，好好找点乐子，可越接近自己上台的时间，就越感到紧张。

    这和以前在台上独自发言不一样，稍有不慎，丢的还有朋友的脸。

    忘词怎么办？跌倒怎么办？打喷嚏怎么办？想上厕所怎么办？观众不爱看怎么办？

    她扯着缀满星星的戏服长袍，捋着别在腰上的假胡子，悄悄观察坐在附近的几位同伴。

    其他人也不是那么镇定自若。

    卢娜不知为什么用道具扫帚给后台做起了清洁；罗恩凑到尸体模型耳边低声交谈；哈利因为摘了眼镜迷茫地眯着眼睛；赫敏反复确认控制舞台效果的遥控板是不是在袖子里藏得天衣无缝；塞德里克一遍遍复习呆会要做的动作；他们身后不远，还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眼睛合拢，似乎睡着了。

    金妮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水蓝儿。

    自从前期会议到参观日，金妮连她的影子也没见着，早忘了她也跟他们分在一组。

    今天水蓝儿的打扮依旧甜美可爱，只是气质和整个场合格格不入，天蓝色的蓬蓬裙，奶白色褶边围裙，随意挽在头发上的黑丝带，怎么看都像是去乡下度假，而不是来办公室实习。

    这就是她的戏装？她不挤到名流中间大展身手，一直在后台睡觉，要搞什么名堂？

    金妮不再担心待会出差错了，开始对水蓝儿的演出胡思乱想，直到上台。

    大幕拉开，刺眼的面光打在脸上，台下坐着黑压压的观众。

    六个勇士顿时有了跟平时排练不一样的感觉。

    灯光注入的魔力，让戏里的故事仿佛真在发生。

    每个人的表现力都比原来出色了两倍不止，可金妮的担忧也没落空，状况同样百出。

    卢娜把后台的习惯性动作带到台上，毫不自知地清扫着台面；罗恩自从不小心把“推理”念成“堆里”，就开始抑制不住地跑出全国各地的乡下口音；塞德里克刚一上场，手中的文件被特效风暴吹得到处都是，贴了周围人一脸；赫敏绝不会出错，但她袖子里的控制板可不那么可靠，几个键卡住了，最后召唤火龙时，一片寂静，金妮不得不重复摆姿势三次，才得以逃脱；眼瞎的哈利更不用提，不是被道具绊倒，就是撞到旁边人身上，最严重时还一脚把交流司司长的尸体生生跺成两截；金妮拼命集中注意力，兢兢业业演到最后，却在结尾逃跑时踩掉了自己的胡子，把那灰白色的毛团滑稽地留在了台上。

    所有人都担心，落幕之后赫敏会了却他们的残生。

    不过，观众赦免他们的罪过。

    众人喜欢这场表演，不仅喜欢这个调侃他们部长司长的无聊故事，更对那些无意中的错误大加称赞，笑得比霍格沃茨的学生们更厉害，还拿剧中人物的蓝本揶揄起来。

    部长得知死者不是部长后，深表欣慰。

    斯拉格霍恩打趣大缄默人没有出席晚宴是不是真的滑倒了。

    唐克斯到处跟别人说这本子出自穆迪之手，谁都不相信。

    珀西则紧紧绷着脸皮，假装没听见别人议论他的上司和剧中被害者的共同之处。

    赫敏看到观众的反馈，最终决定如果再上演这出戏，要把以上那些状况作为增色的噱头，保留下来。

    演员们轻松了，迅速卸去身上的装束，回到席间，等着活动宣布结束。

    不料，主持人再次上台，告诉大家今晚最后的压轴演出才刚要开始。

    话音未落，宴会厅的灯光熄了，神秘叵测的音乐隐隐飘来，帘幕再次拉开，一束聚光照在舞台中央一棵大树上。

    水蓝儿坐在树下，眼睛半闭，膝上摊开一本装帧精美的大书。

    人们被这幅画面牢牢吸引，像站在卢浮宫的名作之前一样，用瞻仰的目光欣赏起来。

    封闭的宴会厅起风了，树上的叶子萧萧而下，在空中组成行行字幕：

    醒醒吧，爱丽丝，你睡多久啦？

    我不想醒来，我做了奇妙的梦啊。

    你做了什么样的梦？。

    和你昨晚一模一样。

    字幕飘摇一阵，由绿转黄，轻轻落地，铺满舞台，盖过水蓝儿的裙角。

    忽然，枯叶中隆起一座小丘，渐渐胀大，猛然破裂，一只粉红眼睛的白兔从下面钻出，身穿礼服，打量四周，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后腿一蹬，高高飞起，踏着空气，跳进观众席。

    与此同时，大厅中央敞开一个洞穴，洞口旋转着，越张越大，吞噬了整个地板。

    人们产生了一种不断下落的错觉，好像要掉进地心深处，再滑入宇宙。

    兔子从观众头顶越过，白色爪尖点到之处，人们的脑袋上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

    昨夜遗忘之梦的碎片沉浮其中。

    气泡载着千奇百怪的东西飘飘上升，碰到天花板悄然碎裂，彩色泡沫和奇异景象从天而降，黑乎乎的洞穴活跃起来。

    发光羽毛四处飘落，墨水藤蔓在墙上蔓延，高高的屋梁上玻璃铃铛轻轻作响，香气弥漫，玫瑰花瓣静静燃起火焰，无数珍珠宝石上下沉浮，微光好似星辰，天上流下白雪瀑布，一枚枚发亮的苹果落到人们手中，变成太阳，闪耀片刻便裂开，各式各样的梦中人掉下来：

    长着兔耳朵的部长跳来蹦去，在一双双鞋子间穿梭，不时啃一啃桌椅板凳。

    大法官云彩一样蓬松洁白，要不是那双严厉的眼睛里演出雷电，谁也认不出来。

    人马办公室的主任真的变成了人马，只不过身子脑袋换了一换。

    薄成纸片的著名女主播往自己身上沙沙写字。

    大收藏家坐着金船在陶瓷海洋上垂钓。

    一个越变越小的司长在青春泉边尖叫。

    场面前所未有的热闹，白兔还在蹦蹦跳跳。

    金妮坐在后面，抱起胳膊，等着白兔朝自己跳来。

    她记得一点昨晚滑稽的梦境，而且确定水蓝儿绝不喜欢。

    她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等着让水蓝儿难堪的一刻，可美梦却在兔子碰触到哈利时提前结束了。

    白兔从他头上跃过，一枚包裹着浓黑漩涡的泡泡出现了。

    它比任何一个都大，而且越长越大，沉甸甸地填满整个天花板。

    人们刚要发出疑惑的呼声，一声刺耳的爆炸，它破了。

    黑雾弥散，侵袭整个房间，真实人和梦中人都迷失在里面。

    一双通红的蛇眼在浓雾中燃烧，两只恐怖的瞳仁，仿佛打开地狱的入口。

    阴森缓慢的声音嘶哑地说：

    “时辰已到，我将再度醒来。”

    意外飘来的噩梦让人们愣住，舞台上的爱丽丝似乎也为之震惊。

    她像听到刺耳的闹钟，猛地跳起，一甩银色魔杖，让整个梦境烟消云散。

    洞穴合拢，奇珍异兽化成水滴，落在地上，发出如雨的声音。

    没人理会她神奇的法力，大家重温了十几年前的恐怖旧梦，这会儿正盯着那个唤醒他们黑暗记忆的男孩，满腹狐疑。

    人人都想弄明白，这个梦代表什么。

    他们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那个不能提起名字之人的声音：

    我将再度醒来。

    哈利也呆住了，即便在自己的睡梦中，他也从未如此近清晰地观察过这番景象。

    众人的目光让他汗如雨下。

    突然，罗恩站出来。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刚才那粘冷的声音：“我将再度醒来……”

    稍停片刻，双手一摊，声音猛地拔高一截：“上个厕所再接着睡。”

    大家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听到一个笑话。

    人类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们：笑一笑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在大家强打精神的笑声中，晚宴才不那么尴尬的结束了。

    当晚，回到部里安排的临时宿舍时，不少人还在小心翼翼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晚宴上的意外。

    可金妮却没心思再想这些，她看着发下来的住宿分配表，眼前又是一场噩梦。

    她的名字和水蓝儿排在一起，困在一个房间。

    这抽走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她懒得跟负责人申请，擅自钻进隔壁房间，扑倒在卢娜的床上，打定主意不再离开。

    卢娜看着这个横据大半张床的不速之客，用力一扯床单，让她滚到地毯上。

    金妮又一翻身，跳上隔壁的床。

    “下去。”

    赫敏坐在一旁书桌前，一边皱着眉头想心事，一边飞速填写着参观报告和实习申请。

    金妮假装没听见床主的命令，探长脖子看了看那张表格。

    志愿部门一栏填着威森加摩。

    “干嘛不试试神秘事务司？”

    她盘坐在床上，像宴会上的大人物一样夸张地讲述起今天的奇遇和神秘事务司的神秘。

    赫敏起先并不在意，可听到最后，脑海里的天秤还是歪了。

    她看看偏斜的指针，最终用万洁橡皮修改了申请单上的第一志愿，端端正正写上了神秘事务司几个字。

    金妮丢着枕头欢呼起来：“我的申请理由可以照抄了。”

    话音未落，她又被赫敏扯住床单，扔到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