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心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看着镶嵌在天花板的白色灯管泛出法棍一样椭圆的光晕，他太困了，却又睡不着。左臂上抽血的针孔传来的微痛提示他不良的身体状况，天知道究竟要做多少项化验，居然抽了他12管血！郑钱去结算费用了，尹一德又去催着检验科医生加班，只剩他一个人在这单间病房里。郑心对干部的医疗待遇规格并不了解，但仅就他目前通过南冬的关系蹭进来的病房，他也知道他家庭和南冬家庭究竟是有些差距的。

    “如果家庭差距很大，一定会分道扬镳，连朋友都做不成，不是吗？”曾经不安的回忆在心底这样对郑心说，“不要抱任何期待了，傻子。短期的朋友，长久的兄弟，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哪里不舒服吗？”

    南冬低沉柔缓的嗓音突然从近处响起：“郑心，你这是哭了？”

    郑心这才注意到眼角划过的几滴眼泪：“没有，眼睛有点发干。你吓死我了，走路没有声音啊。”

    “嗯。我看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抱歉。”

    在这句抱歉之后，南冬半晌无言，只是坐在陪护的椅子上，拧紧眉头盯着郑心身上的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郑心有疑虑地问道：“回家看叔叔阿姨了？”

    “啊。嗯，对，回家看了一眼。我爸没在家，我妈也忙，没什么好说的。这就出来了。”

    “我猜也很忙的……对了，刚才在电视上看到你爸爸了。尹一德说的。”

    “嗯，他嘴碎。没有他说不到的。别看我们从小就认识，我私事很少告诉他，那就是个行走的大喇叭。”

    “是呢。”郑心低下头，思忖了一下，说道，“可他要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家庭条件这么好。”

    “好吗？我觉得很一般，可能是比一般人家多了点自由，但也有不如意的。我没觉得好到哪里。”

    南冬的语气充满了难以察觉的不满和愤恨，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不是吗？郑心，你就保证你没有任何东西是瞒着我的吗？”

    郑心一怔，心里天翻地覆地恐慌，他怕南冬知道了什么，但他也知道有些秘密是南冬无从知晓的。看样子他一定是知道一些事，但他究竟知道什么？郑心想去试探一下，不过，按照南冬的性格，如果蓄意试探，到不如坦白从宽。可郑心经历的不堪那么多，究竟哪个是南冬知道的？他的坦白会不会暴露他更多不想被南冬知道的秘密呢？郑心无法判断，也不敢去赌，只能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两个人的死寂被“大喇叭”打破了，尹一德拿着一堆化验报告单，风风火火赶来这边，皮鞋敲击走廊的声音在深夜的医院回廊里由远及近，快速走进病房，回手关紧房门，攥紧的一把报告单几乎抵在郑心脸上。

    “郑心是吧？你现在最好给我说实话，你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嗯？”

    郑心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根本没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不说，是吧？我告诉你，刚才化验结果出来，医生马上要联系警察，你知道吗，啊？我那拿南冬他爸名义拦下来的。你最好老实说了，你要不说，我会直接报警。懂了吗？我和南冬现在帮你联系医院，搞不好连我们的名誉都会受影响，你知道吗？”

    郑心依然目瞪口呆：“我说什么？”

    尹一德对这种看似装傻充愣的家伙很是无语，上前就要揪郑心的衣领，一旁的南冬单手拉住他，抢过化验单。他仔细看着各页的数据指标，眉头紧锁：“怎么会这个结果？”

    “所以说你眼瞎！之前的李美宇，再到这个郑心，早就告诉你了，你看你交了些什么东西！”尹一德大声说道，“快把工作调动回来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一个圈子的，融不到一起去!别和你爸妈置气，回来好好工作。今天的事我就当不知道，我也不会和你爸妈说你交友不慎!”

    “我没有交友不慎。”南冬反复看着报告单，眼里全是不解，“怎么会是‘药物滥用’呢？我和他一直在一起，吃饭睡觉都一起，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尹一德摊了摊手，气结到无话可说。郑心则对南冬的信任充满了感动，他鼓足勇气说道：“我以前的确有过一段时间，但……”

    “不用说，我不想知道过去的事。”南冬收起报告单，“你身体怎么样？一个人没问题吗？我要马上回去了。”

    “没问题，就是有点晕，可能是饿的。你怎么这么急？也没有课。”

    “没什么，学生的事情。我有些担心，回去处理一下。”

    “学生？我也认识吗？”

    “嗯。”南冬点头，“你如果身体没问题，可以一起去。”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郑心踢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我马上办出院，不过我们怎么回去？我们俩都开不好，我姐开车开一路了估计很疲劳了，她再开车不安全。”

    “哦？这个啊……”尹一德有点意外地看着郑心，又看向南冬。

    “有道理。”南冬说，“的确不安全。那我试试吧。”

    于是，一个小时后，当南冬载着郑家姐弟在高速上毫无压力地飞驰的时候，郑心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南冬。”

    “怎么？”

    “几天前，你把租来的汽车开到沟里去了……”

    “因为和你辩论。文科生，不讲逻辑，我气血冲脑。”

    “当时，你说，你领到驾照第一次开车……”

    “我以前的驾照吊销了。重新考的。”

    “那你好能装，故意开得那么慢。”

    “哈，这个我承认，的确夸张了。”南冬笑着说，“其实我喜欢开快车。我以前玩F1。”

    “好吧。”郑心对南冬的坦白也是很无奈，他看了一眼后座熟睡的姐姐，压低声音说，“很多事我也没和你说过，本来还觉得蛮愧疚的，现在想想，不知道你这大神也瞒了我多少，实在没必要多心。”

    南冬轻哼一声，没有回答。郑心知道他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过了许久，南冬突然说道：“从某种意义来说，那的确是我第一次开车——第一次开那么慢，那么小心交通规则。”

    郑心笑了：“是吗？”

    “真的。”南冬说，“没敢开快。你说要看风景。”

    “……”

    这是两人在途中最后一次对话，四个小时后，郑钱的座驾载着三人，在沉默中返回了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