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星汉堡店在学生上学期间经常是人满为患，好在郑心和南冬已经错过了吃饭时间，可以在这里安静地享受一顿早餐。餐厅里还有另外三四桌散客，都是早晨结伴出来晨练的大爷大妈。他们习惯边嚼油条边高谈阔论，从副食品涨价到美国总统换届，讨论的比英国国会还热闹。

    “昨天我看雷矬子他老婆回来收拾东西了。”一个穿坎肩的大爷说。

    “该给的都给了，不收拾收拾，还待怎地？”对面的另一个大爷说，“雷锉子这一死也值喽，能给他老婆孩儿弄一百个吧。”

    “嚯！咋能那么多？”

    “听说，昨天煤气公司去医院找他家隔壁老林三彪子。就给他扔了这个数!还有那个腿炸没的邻居，拿了钱早走啦!”

    “哼哼，这次肯定又是自杀喽！”

    “那你看，前年小吃街煤气爆炸不也是自杀？”

    两个老大爷连嘲带讽，夹七夹八地把这世道骂了个遍。一碗豆腐脑儿就这样喝了半个钟头。郑心在一旁听的唏嘘不已，想不到老百姓对这样的事情看得竟然这样透彻，可能这就是社会的真实面貌。南冬说的没错，是家里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他自己也在象牙塔里呆的太久了。

    南冬仿佛看出了郑心的想法，用筷子指着那两位大爷：“你都听见了，很多事就是这样的。连老百姓都习惯了。”

    郑心也自嘲地一笑：“可能我真是多事了。大爷都知道的道理，我还去掺和，活该挨这一顿打。”

    “并不是这样。”南冬说，“你没听到那大爷说吗？前年还有这样的事儿呢。如果当时你就掺和一脚，他们公司一整改，没准就没今天的惨剧了。不是你多事儿，而是你这样的人太少了。天底下要是再多一万个郑心，□□就和谐了。”

    听了这话，郑心很受鼓舞：“先说清楚啊，我可不是想当什么英雄模范，只是看雷小威太可怜了。既然管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啊！”

    说着，他一口气喝下半碗豆浆，拿手背胡乱地抹了一下嘴。

    “吃完了!出发!”

    郑心满意地拍拍半饱的肚皮，付完钱走出餐厅，南冬也付了钱，跟着他后面。走着走着，郑心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南冬，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都快粘了。先回家洗个澡吧。”

    “你还真是大少爷秉性。走吧，正好我也想洗。”

    两人的房子离这里不远，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南冬用钥匙打开房门，两人走进今天没回来的房子，一股闷热之气扑面而来。

    “房东临走的时候把门窗都关了，还挺细心的。”郑心打开窗子通风，发现厨房的窗台多了一个崭新的大玻璃碗面碗。

    “南冬，你怎么买了这么大的碗？”他问。

    南冬拿起碗下压着的一张手写字条，看了一眼，回答说：“房东说是煤气公司赠送的。”

    郑心觉得好笑：“这煤气公司怎么了？忽然要换煤气阀，换完了还送面碗。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慈善企业呢！”

    南冬盯着面碗陷入沉思，突然，他眼中灵光一闪，大叫一声“糟糕”，立刻蹲下来，查看墙角的煤气阀。

    “脑残了！”南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懊悔不迭。

    郑心蹲下来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玩意儿怎么了？”

    “证据没有了！”南冬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我太脑残了！”南冬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上换煤气阀？很有可能是他们用了质量有问题的煤气阀才导致煤气泄漏啊！我早该想到的。”

    郑心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沉：“那怎么办？”

    “不知道。本来是想，找到足够多的佐证，再让雷小威妈妈去申请设备鉴定，这样就能锤实了。这下可好啦，佐证没找全，物证也没了。太蠢了！太蠢了！”

    南冬忍受不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抡起拳头猛锤了自己两下。郑心吓得攥紧他的手腕，劝他说：“不至于这样！我去问问别人家，万一有没换的呢？”

    郑心先生在小区的业主群里问了一遍，没有人回答。他和南冬又把整栋楼的邻居打扰个遍，失望地发现大家都换完了煤气阀。

    “肯定都换了呀！”楼顶的胖阿姨说，“咱对门那老太太，一听说换煤气阀给一套碗，从丫头家坐一个点儿公交车赶回来的！都三四天了，小区差不多都换完了。”

    听了这话，郑心首先是腹诽了一下房东黄克勤的办事方法。明明送了一套碗，他不想留给他们，这倒是无可厚非。但怕他们说他抠门，又留下一个大的，这就显得有点圆滑了。可他没有时间多想这个，他现在最发愁的是怎么和雷小威交代。

    “咱们还有别的证据吗？”郑心问。

    南冬思考了一下，回答：“如果雷小威妈妈能出来作证，证明她受过煤气公司的威胁。警方也能立案，但这样证据就不充足了，申请公诉的时候可能有麻烦。而且，我觉得她不会出来作证。”

    “没有别的办法了？”

    南冬沉默了片刻：“我想不出来。”

    郑心左思右想，试着做出决定，他问南冬：“去找雷小威妈妈谈谈吧？”

    “什么时候去？”

    “这就去。趁着雷小威上课，咱们把这件事和他妈摊开了说！”

    于是，一个小时后，在安置受灾民众的宾馆里，郑心第三次敲响了雷小威妈妈的门。

    “谁呀？”雷小威妈妈在门里问。

    “我是郑心。雷小威妈妈，我有事情找你。”

    雷小威妈妈把门打开，几天过去了，她的一只眼睛上仍然盖着纱布。她看见站在郑心身后的南冬，问道：“这位是？”

    “是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南冬。雷小威也认识的。”

    “哦，那进来吧。”

    雷小威妈妈请两人在窗边的小桌子旁坐下。南冬看见床上的杯子叠的十分整齐，地上还有两个整理了一半的旅行箱，就问：“这是要搬走吗？”

    雷小威妈妈点头：“这是政府安置房，本来就让我们住几天的。看我们娘儿俩可怜，才让我们多住一阵子。”

    “那你们现在有地方住么？”郑心问。

    “我租房子了，就在市高中边儿上。小威要转到市高念书，我也跟着去陪读。”

    “小威妈妈，这事可以缓缓。”郑心犹豫再三，开口说，“我有事想和您商量。”

    “郑老师，您啥都不用说了。我都决定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咱家的事儿，您就甭管了。我们娘儿俩挺好。您也忙您的去！听小威说您那天让人打了，这些天也拖累您了。”

    雷小威妈妈话中有话，她似乎很清楚郑心被打的原因。郑心还想再说什么，被突然走进屋子的雷小威打断了。

    “妈，前台说他们就有黑口袋，没有大编织袋，咱们用什么打包行李啊？”

    雷小威拿着黑色的大塑料口袋走进来，看见南冬和郑心就是一愣:“老师怎么来了？”

    郑心也没料到会这时候遇见他：“你今天不上课吗？”

    “我刚办完转学。今天帮我妈收拾东西。”他忽然想到了郑心和南冬的来意，激动得一把抓住郑心的手，“你们弄清楚了！是不是！”

    郑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南冬这时候开口了：“我们出来办点事儿，顺便来看看。”

    雷小威将信将疑地看看郑心，又看看他妈妈，想从他们的表情上找到蛛丝马迹。

    “小威啊，郑老师他们来看咱们好几次了，也没请人家吃个饭。你去福海楼订个桌。”小威妈妈说。

    怎么好让困难的人家请自己吃饭呢？郑心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太客气了……”

    南冬马上暗中踢了郑心一脚，郑心瞬间明白了雷小威妈妈的用意。

    “福海楼远了点儿吧？”雷小威说，“我看咱们宾馆里的菜就挺好的。”

    雷小威妈妈脸色一变：“你咋这不懂事儿！远了不会打车去吗！请老师就请顿好的。快去！”

    “电话订不行吗？”

    “你再去选两个菜。要硬菜。快点去吧。”

    雷小威答应了一声就出门了。屋里头得三个人听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里，才开口说话。

    “你们有啥说的，就说吧。”雷小威妈妈一脸疲倦。

    “阿姨，时间宝贵，我就直接问了。”南冬目光如电，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您眼睛，是怎么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