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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城高中推理笔记
第 2 章 消失的老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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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叮铃……
起床铃把熟睡的郑心从棺材板一样硬的床上叫起来。昨天参观学校、到校报到、安排行李……乱糟糟的闹了一天,他从昨天傍晚睡到现在都没有解乏。此时的他被铃声吵得头痛,像过电了一样手脚发麻,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走廊里学生的吵闹声、脚步声、水龙头的哗哗声和脸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郑心迷糊地睁开眼睛,从床铺上坐起来,还有点搞不清状况。宿舍阿姨的咆哮声让他清醒过来。
“起床了!都起来!那边几个,再不快点减分了!”
这环境也太让人紧张了,比杀人还刺激,比杀猪还要命。
风城高中的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都在一个楼里,和学生住在一起总觉得有点拘束。况且这里没有独立卫生间,冲澡还要到校外的大众浴室,太不方便了。对于郑心这样爱洗澡的人来说,夏天若是冲不上两遍澡,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还是出去租房子住吧。”郑心打定了主意,估摸着宿舍的学生走光了才开始洗漱。他换了一套米黄色的运动衫,十分细心地在跑鞋里垫上增高垫拿出平时根本不怎么用的修颜霜对着镜子在脸上轻轻搽了一层。
郑心是个不在乎颜值的人,但今天他想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今天教务主任要给这批新来的教师分配工作,他不仅要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还要在新的同事里寻觅一个合租对象。自己刚刚毕业,资金是在太紧张了,如果要出去住,一个合租对象是必要的。
郑心没吃早餐,夹在准备上课的学生中向教学楼走去。风城高中的教学楼有三座:高一的教学楼在最前面,后面有一排用作配电室的板房,高二的教学楼在操场偏西侧的位置,高三的教学楼在东面。郑心稍微留心了一下教学楼和宿舍楼的排列,还真的像是北斗七星的形状!而七栋楼对着的风水池就是北极星的位置。郑心不禁对此啧啧称奇。
总教务处在高一教学楼的顶楼,郑心奋力拨开拥挤的学生,气喘吁吁地爬到了教务处门前。教务处的门是开着的,屋里两排沙发上已经坐了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郑心估摸着这几位都是和自己同批来报到的教师,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走过去。一位年轻女教师对他笑着说:
“于主任还没来呢,坐着等一会儿吧。”
这个女教师虽然年轻,但打扮得很有品味。她有光泽的栗色头发烫成小卷批在肩上,藏蓝色的立领连衣裙熨得没有一点褶子,牛奶色的中跟皮鞋也很干净。最让郑心心动的是她温和的眉眼和右脸颊上浅浅的酒窝,它们像是一汪清泉,简直能在阳光下晃出粼光。
“我是郑心,教语文的。”他介绍道。
“咱们都是搞语言艺术的,我教英语,叫徐子萍。”美女指了指对面沙发上坐的男老师,“这个是高英杰,教化学的”
“你们两个才是国家人才,都比我这教语文的厉害。”郑心自嘲道,“我们这个专业,就像骗国家工资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坐在对面的高英杰开口了,这人长得又高又胖,方头大耳,眼睛很小又满脸痤疮,很像蒸大劲儿的发面馒头。
“语文的地位多重要啊!”他尖声尖气地说,“你没看网上的比喻么?语文就像是后宫的皇后,皇上从来不翻她牌子,但她的地位一直是那么稳固。你说为啥呢?这就是政治需要。作协的大作家们写几部小说,那影响力比领袖们出一部论著都大呀。理论谁爱看?老百姓爱看的是作品,学生爱学的是小说。你们语文课讲好了,节节课都是好政治课,国家爱死你们语文老师了。”
郑心听了直摇头:“语文课讲成政治课?会被学生赶出去吧?”
“听他胡说!”徐子萍说,“他一个教化学的还能懂语文?你看他长成大肚瓶那样了,一肚子稻草。”
“那是,哪能和你比呀!”高英杰反讥道,“你是英国留学回来的,一肚子洋墨水。还不是回风城高中当老师了?这儿穷乡僻壤的和英国可没法比,看你在这儿怎么洋!”
“该怎么洋就怎么洋,该怎么浪就怎么浪。不像你一肚子肥膘,想浪都浪不动。”
这两个人看上去很熟,郑心有些好奇地问:“你们俩以前就认识么吗?”
“岂止认识!”高英杰大声说,“我和徐子萍从小学到高中,当了十二年的同学,你说这是什么缘分?”
徐子萍侧过脸不屑地说:“当然是孽缘。”
原来只是相处时间比较久的同学啊。如果两个人真有什么暧昧的关系,那可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如果用诗歌来形容,徐子萍是兼具典雅与新潮的“新月派”,高英杰则是“乡土派”与“现代派”的大杂烩,外带了点现实主义的市侩气息。年轻人本来就爱说爱闹,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很快就熟悉起来。
郑心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忽略了一个人。他转头看向坐在紧靠门位置的那名男子,调侃着说:“咱们光顾着聊天了,都没注意这里有个司提志!”
徐子萍知道那是巴黎圣母院屋顶的那座雕像。她被这个比喻逗乐了,高英杰也跟着笑了两声,但看那表情,他明显是没听懂。
三人都看着“司提志”,“司提志”本人却一声不吭,依然纹丝不动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他两手的拇指狂按手机,把其他人都当成了空气。
徐子萍小声对郑心说:“这人从进门就没说过话,不是有自闭症吧。”
自闭症是不可能的,毕竟现在学校都会给入职的教师做心理测评。不过这人有点意思。他长得很高,身材匀称,穿着起了球的墨蓝色圆领纯棉T恤和已经松垮变形的蓝灰色牛仔裤,他两只球鞋的鞋带是不一样的系法,总而言之,看他的穿着,不是有大才就是太邋遢,和注重穿着的徐子萍和高英杰完全不同。
郑心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觉得这挺直的鼻子和刚毅的下巴长在这人的脸上简直浪费,如果是老天给他这样好的长相,他一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潇洒。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坐到“司提志”身边,探头看他的手机,差点笑出声:原来这家伙一脸严肃地玩俄罗斯方块呢!看他疯狂的手速,平日里到底有多寂寞啊?
“你这游戏玩得挺好啊。”
“是么?”
“司提志”轻声回一句就不再说话,郑心觉得有门儿,既然能说第一句,就一定能说第二句。“我叫郑心,L师毕业的,教语文。怎么称呼你?”
“南冬。教物理。”“司提志”依然没有抬头,蓝框眼镜映着手机屏的蓝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是否有一丝情绪。
郑心依然不放弃:“你是哪个南?哪个冬?”
“司提志”的手停下了,他把手机塞进裤兜里,抬头直视郑心。刚才还沉寂的眼睛闪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南方的南,冬季的冬。”他说,“你这个问题我很喜欢,我特别讨厌有些人自以为是地把我的名字写成东南西北的‘东’。问清名字是对一个人最起码的尊重,嗯,你这个人还不错。”
“我的妈呀,你是不是矫情?”高英杰对南冬说,“叫个名字这么多说法,比娘们儿还娘们儿。”
徐子萍看着南冬不说话,似乎还是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郑心却很喜欢南冬这种说话方式,他觉得南冬就像法国18世纪浪漫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有趣极了。他试着找个话题,想把对话继续下去。
“南冬,你看没看昨天的新闻?教师被埋操场地下的那个,简直是丧心病狂啊!”
“我从不看新闻。”南冬面无表情地说。
“我看了。谁能想到这是新中国发生的事?”徐子萍主动接过话茬,“居然会有老师举报学校违规被杀人灭口,一埋就是十五年。”
高英杰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还不是钱闹的?以前大家没钱的时候,还都有信仰呢,现在有有钱的,有没钱的。为了争那点儿利,人脑袋能打出狗脑袋。钱呀,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也不能怪钱啊。”郑心说,“这就好像是大锅饭主义一样,华西村实行就富甲一方,别的村庄实行几年就破产了。钱不分好坏,关键是人。”
说到钱的问题,他忽然想起自己经济拮据,有件事得赶紧办,他连忙问南冬和高英杰:“你们俩住宿舍还是租房子?我正想找人合租呢。”
南冬双手垫在头后,全身放松的姿势靠在沙发上:“我当然出去租房了,我从来都喜欢一个人住。”
郑心明白这是□□裸的而拒绝了:我是租房,但不愿意和你租在一起。他只得转向高英杰:“你呢?”
高英杰指了指徐子萍,说:“我和徐子萍都是本地人,都回家住。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如果钱紧张,可以先住我家。”
“你家房子可真多。”郑心恭维地说,“租金是多少?”
“我家就一套房子。但挺宽敞,房子90平。平时就我爸妈和我住。书房空着呢,有一张小床,正好租给你。淋浴和卫生间紧着你用,早饭带你那份,一个月给三百块就行。行不?”
郑心瞬间沉默了,徐子萍一脸嫌弃,南冬则继续望着天花板。这位高兄是掉钱眼里了,连自己家住的房子都想往外租。方不方便先不说,就看高英杰这股算计的劲儿,他和他也是合不来的。看来租房子的事儿得缓缓再说了。
四个人聊了一会,主管教务的于主任就来了。她处理工作的风格带有数学学科的简洁之美,用不到十分钟时间就安排了四个人的工作。郑心和南冬先到高一班级实习一个月,徐子萍口语水平极佳,被分派到了留学预科班;高英杰有在私立学校的工作经验,直接去高二接替一位生病老师的班主任工作。他们都只有今天这一天的休息时间,明天就要开始工作了。
“明天就要上枷了,今天是最后的自由啊,好好珍惜吧。”郑心走出办公室抻个懒腰问,“你们谁去食堂吃早餐么?要不要一起去?”
徐子萍和高英杰都摇摇头,表示在家吃过了。徐子萍还好心地提醒他,据说食堂的饭菜特别难吃,不是让嘴里淡出鸟,就是把卖盐的打死在锅里,咸菜全是水分,蔬菜粥里到是能吃出盐粒子。中午的教工餐不要钱,吃一点还勉强,早餐在哪里花一分钱都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像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南门有一家‘快乐星汉堡’,”南冬突然插话,“我昨天去了,还不错。”
“一大早吃快餐?”郑心直摇头,“快饶了我吧。”
“他家早餐有粥和包子。开在学校对面,怎么也得方便学生吃早饭呀。”
听到有中式早餐,郑心才答应了去看看。他们和那两人分开后来到快乐星汉堡店,这时已经过了早餐时间,店里只有他们两个。这家店是模仿的是肯德基的装潢,但菜式确实包罗万象。不仅有炸鸡和汉堡,细粥、油饼、油条、豆浆样样俱全,连羊杂汤都有限时供应。郑心吃着自己的油条和甜豆花,再看看南冬嚼着的牛肉汉堡,不禁开始佩服中国文化强大的“同化力”。管你是快餐还是慢餐,只要开在中国,就必须有自己钟爱的甜豆花。
南冬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汉堡和果汁,默默地看着郑心细嚼慢咽。郑心这时才发现,南冬那双藏在眼镜后的细长的眼睛出奇的有神。它们可以像透不出光的黑洞一样深邃,也可以像爆炸的超新星一样耀眼,有时更像是沉寂的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郑心的脑中鬼使神差地闪现出哈姆雷特的形象:他行动起来像是一出戏,沉默起来像是一个谜。
“刚才于主任说你和我同岁,怎么才找工作?”郑心边吃边问。
“我之前在教育厅当公务员。干了两年半,太没意思了,就辞职了。我本来也是师范毕业,合计一下就当老师吧。当老师不错,学生比公务员有脑子。”
南冬谈到从教育厅辞职时,表情完全没有变化,就像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郑心笑着说:“你从教育厅辞职当老师?真能气死好多同行了。也是,你是D师大毕业的,还是国家特批的免费师范生,有任性的资本啊。”
“你不也一样?你硕士读的是古文字学吧?怎么没挖坟数甲骨去?”
“我?”郑心假笑了两声,“我是被逼无奈。这年头,硕士学位都烂大街了,教师编制多难得?找个地方先混口饭吃吧。”
“哦?”南冬眉毛一挑,侧眼看着郑心,“你也在乎什么教师编制啊?”
“这年头谁不在乎?人总得向现实妥协啊。”
郑心说完便埋头吃起豆花,南冬也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南冬翘起二郎腿,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敲了敲郑心的饭碗。
“我是看在你人还不错的份上才和你说的,”南冬说,“你要是听我的劝,就去辞职吧。”
郑心手一抖,汤勺直落到碗里:“大哥,有你这样的吗?刚见面的同事你就劝我辞职?”
南冬郑重地点点头,说:“如果你不喜欢你的学科,也不想认真教学生,在这里浪费生命就太不划算了。人能有多少青春?趁着自己还年轻,多尝试点儿没做过的工作,看看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你现在这个心理状态当老师,你不喜欢上课,学生也不喜欢听你讲课。最后学生也不会喜欢你这个人。退休前这样的日子能过三十年,想想就没意思。”
“所以,南冬老师,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郑心双手托着脸,装出一副特别真诚的样子。
“我还是那句话:不喜欢,就辞职。我是认真的。”
南冬的表情的确很认真,认真的让郑心有些感动。这年头,对人认真的人不多了,既然别人对你捧出了真心,你就应该用真情去回应。
“谢谢你呀,南冬。”郑心叹口气,笑着说,“可是我没什么勇气。你说的我都知道,等到我坚持不下去的那天,我一定辞职。”
“都知道还做不了决定,学文学的就是矫情。”南冬指着郑心剩了半碗的豆花,问“你这碗还喝不喝?”
郑心本来是要喝的,但南冬开口了,他当然要让一让了。“我饱了,”他把碗一推,“剩下的你喝掉吧。”
“我干嘛喝你剩的?卫生么?”南冬端起碗来,把剩下的豆花倒在门边的剩菜桶里,从饮水机里接了碗热水回来。
这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郑心生气地说,“你直接拿个碗不就好了,倒我的豆花干什么?!”
南冬耸耸肩膀:“我怕那碗里有洗涤剂残留啊。你这碗用过一遍了,我刚才又用热水冲了一遍,残留少点吧。”
郑心对这个解释特别无语:“南冬,有人说过你是精神病么?”
“经常有人。怎么了?”
“没事!”郑心愤愤地又买了一碗甜豆花,继续埋头吃着。
精神病有什么了不起?!郑心心想,好多人还经常说我不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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