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最恼人的并不是夏夜呱噪的蝉鸣，而是暴风雨来临前无休无止的闷热，整座城市像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温度一点一点攀升到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人们都躲在有空调的地方纳凉，地上随便打个鸡蛋都会热熟的程度。

    黑云压城城欲摧，此时乌云沉沉，下午四点多，天已经黑得如同傍晚，狂风把玻璃窗吹得砰砰作响。

    乘黄与愿见合并股改之后，退租了之前的两个办公区域，搬来了华藤信息港西四楼的19楼租下半层作为办公区，研发部与生产线全都放在了产研基地，花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完成了愿见员工的转岗和工龄承继，产线重新开始运转，一切都走回到了正轨。

    周秉文在寸土寸金的办公区域里，愣是隔开了10平米，说是办公室，不过就是多加了三面防窥隔音玻璃，外头挂着一个铭牌“上市办”，毕竟准备上市材料，保密第一，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经常堆山码海的文件，工业打印机占据了这个小空间宝贵的0.8平米，有时候姜炎、张扬和林敏君以及会计师五个人都在的时候，外面只能看到五个黑脑袋在白色纸堆里晃悠。

    香港已经挂了8号风球，深圳发布了台风预警，大家都在戒备着杜苏芮台风登陆，公司的员工也都早早让大家下班回家，毕竟台风天出了事儿，公司是要当工伤来赔钱的，周秉文自己当过律师，不愿意拿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来冒险。

    其实，偌大的办公区，仅有上市办和董事长两间办公室亮着灯，是这台风天里，难得的光亮，其他地方的灯都已经关了，融入了压抑的灰黑色中，外面狂风大作，不时有归巢的飞鸟快速掠过。

    姜炎坐在会议堆里，眼睛红红的，既有疲惫，还有委屈，但眼泪没有掉下来过，她不爱哭。十分钟前，张扬摔门出去的时候，姜炎正在跟他吵架。

    “姜炎，这七百万最好剔除，虽然四流合一都有，但是我就问一个问题，货呢？哪怕使用记录都没有，你亲眼见到过嘛，李玉城说他用了消耗掉了，没有耗材记录，跟机器整体跑的时间也不相符，你敢信这个是真的？”张扬问。

    “会计师不是说可以认嘛，我们做到这个份上就可以了啊，而且周总也说没问题。”姜炎说。

    张扬梗着脖子，一只手拍在文件上：“问什么邓总不愿意出标准无保留意见？一定是按照这样出不出来！你别周总周总，你带你自己的脑子去考虑！”

    “我知道，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如果剔除，上市只能延迟，他们等不起，有没有别的方法能解决？”姜炎问。

    “有，让李玉城倒签所有研发记录和耗材记录，他愿意就行！”张扬说完，咬着后槽牙道：“这个风险，你想没想清楚？”

    姜炎摇了摇头，犹豫地说：“我知道有风险……可是，这风险到底有多大？”

    “只要没人跳出来说李玉城倒签了材料，李玉城第二个管线产品到现在没有走完，可以把耗材往这个管线里面套。”张扬咽了一口气，沉着声音说。

    “不剔了吧……周总不让……想办法解决问题！”姜炎无奈地说。

    张扬有些生气地说：“我提醒提醒你，上市三年之内你跟他别领证，爆出来你跟他的关系，麻烦更大！你不要什么都周总不让周总怎样，这是你的项目，你第一个副签的上市项目，出了事你以后在资本市场就查无此人了！”

    “嗯！知道了！”姜炎点点头。

    张扬听到这个回答，实在是没法子，丢下一句话：“早点回去吧，别折腾了！后天等香港上市团队来一起商量！”

    一只海鸥似乎迷了路，“哐”撞到对面南三楼的玻璃窗上，从高空笔直坠落，好在摔到了树上，姜炎坐在文件堆里揉头发。

    突然之间，暴雨如注。

    姜炎起身走出这个小办公室，外面的闪电把天空撕裂，亮光在姜炎的背后斜斜闪过，紧接着雷声滚落，仿佛要把天地劈个山崩地裂。

    一声巨响，姜炎感觉脑子里某一根神经仿佛被抽了出来一样，她下意识捂了一下右边的头，没有走出办公室，而是回到了椅子上休息，令人讨厌的偏头痛又来了，她的手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还好包里随身带了曲普坦口腔崩解片，赶紧吃药闭目休息，让自己情绪缓一缓。

    股改后搭建vie架构进度比姜炎预料中快很多，香港的上市团队已经开始做上市尽职调查，最近这两个多月她几乎天天都在熬夜，泡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她的格子间已经撂荒到快长蘑菇了。

    周秉文走了进来，见她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轻轻敲了敲玻璃门，说：“等雨停再回去吧！”

    “嗯……”姜炎敷衍地应了一句。

    “怎么了，看你满脸不高兴？”周秉文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

    “没什么，跟张律师争了一下要不要李玉城倒签耗材记录的事情。”姜炎此时感觉得到太阳穴在跳痛，但是还好在她忍耐范围之内。

    “张扬胆子也太小了，都是小事，有什么好争的。”周秉文俯下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去我办公室沙发躺着吧，不舒服就休息。”

    姜炎站起身，随他去他的办公室，又一道闪电劈下，电光石火短暂照亮了两人的背影，为了避嫌，两个人从来不在外人的场合表现出亲昵，甚至回家都是一先一后。副签律师是实控人女朋友这件事，一旦被坐实，那么证监会问询是板上钉钉。

    每每念及此事，姜炎都庆幸当时没有大张旗鼓官宣她和周秉文的关系，仅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否则她按照《律师执业管理办法》必须避嫌，不能够在这个项目上做副签律师。

    周秉文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本书，书还没有看完，姜炎拿起来看了看，是翟学伟《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摊开的这一页刚好有一段话：关系也不是哪个社会学家的重大发现，而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心知肚明的行事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