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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多你两眼
第 20 章 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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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意料地输了,水晶被攻破时,江仲秋却没有一点遗憾和不甘,她轻轻吐出口气,愉快地给评分“3.4”的柳知许点了个赞。

    正要玩第二把的时候,传来了开门声,紧接着有低沉浑厚的男声响起:“那两孩子呢?”

    江仲秋看眼柳知许,发现对方也在回望着她,好像在征询她的意见,棕黄色的瞳孔澄澈得像琥珀。

    不知不觉十点半,虽然对夜猫子江仲秋来说还早得很,但想着万一柳知许想要在周末早点休息补补觉,便和陈思恬说了拜拜,退出队伍。

    柳知许见状也在游戏对话框里礼貌地打了“再见”二字,正准备关闭游戏的时候,江仲秋好似想到了什么,说了句“等一下”。

    柳知许便真的停下动作,偏头疑惑又乖巧地看着江仲秋。

    “是这样的,你现在英雄太少了,我们建立个关系,你就可以共享我的。”江仲秋打开背包,把积攒了很久可以增加亲密度的道具,一股脑儿全赠送给了柳知许。

    “你打开邮件接收一下。”送完后,江仲秋又向柳知许的方向倾了身子,看着她迟疑地点开那个小信封图标。

    一共收到了二十三束浓情玫瑰,十五朵亲密玫瑰,外加七个朝暮灯,看得柳知许眼花缭乱的,全部领取后,亲密度登时增加了三百七十五。

    建立个什么关系?

    江仲秋点开关系界面,有四种关系可以选择,恋人、闺蜜、基友、死党。

    好像什么都不合适。

    怎么就没有亲人呢,江仲秋颇为无奈地在这四种关系上扫过,最后还是觉得“闺蜜”勉强能接受点。

    刚建立完,又响起了敲门声。

    “睡了吗?”带着关切的小声试探,是柳芳的声音。

    “还没。”柳知许轻轻地应道,她关上手机,从床边站起,走向门口。

    随着柳知许的起身,柔软的床垫颤动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江仲秋也抬头看向卧室门口,柳知许已经将门打开,和立在一旁的柳芳说话。

    门开得幅度不小,柳芳很轻易就看见坐在床上正注视着她的江仲秋,尽管对方已经成为自己的新女儿一周了,可相处的时间却是寥寥无几。

    新女儿性子偏冷,虽然是个礼貌懂事的孩子,但总归还是生疏的,柳芳见江仲秋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身为长辈,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提了提手中拎着的夜宵,语气温柔:“仲秋啊,回来的时候买了些烧烤,你爸爸说这家店是你喜欢的那家。晚饭过了这么久也饿了吧,你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来和知许都出来吃点。”

    江仲秋对于亲生母亲的印象早已模糊,那时她不过三岁,幼儿园念的都才是小班,记不住什么事。

    家里有她母亲的照片,是个美丽的女人,气质优雅大方,为数不多的几张全家福中,她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低眉浅笑,江宇搂着她们母女,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意气风发,又难掩幸福和甜蜜。

    她母亲并不是突然去世的,事实上,在江仲秋出生后不久,她就出现了身体不适。

    起初是反复的发烧,吃不下饭没有胃口,体重直降,看了几次医院,都说是肠胃性感冒,开了好多药,还是不可抑制地迅速消瘦下去,身体单薄得像一块木板。

    再然后头发大把大把得掉,咳嗽时咳出了血块,全身疼痛,原本皮肤就白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

    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是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分,但除了尚不谙世事的江仲秋,夫妻俩都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胃癌,晚期。

    她母亲却好似解脱般,甚至洒脱地笑了笑,对红了眼眶的江宇说:“原来是癌症,我说怎么这么难受。”

    其实一点都不洒脱,那么虚弱,缥缈得江宇觉得下一秒妻子就要离他和江仲秋而去。

    “别治了,治不好的,把钱留给女儿。”她母亲在江宇准备卖房的时候死死拦住他,愣是用已经消瘦的不足七十斤的身子拦住了个头足有一米八五的江宇,她紧攥着房产证,用了好大力气才吼出来:“江宇你他妈要是敢卖房给我治病,我现在立马跳楼。”

    “我说到做到。”眼泪滴在了地板上,椭圆的小水珠倒映着两个年轻人僵持的身影。

    江仲秋被放在学步车里,歪着脑袋看着泪流满面,又互不退让的两人,内心好奇地不得了。

    但她刚刚会说话,咿咿呀呀的,叽里咕噜了半天才冒出零星几声“妈妈”“爸爸”“不哭”,最后一个词是她自己眼睛里有湿润的东西跑出来时,两个大人常说的。

    她便记住了。

    最终没有卖成房,她母亲将房产证贴身带着,直到意识已经开始弥散的最后几天,仍是习惯性地摸一摸,防着江宇将其拿走。

    陆陆续续挺了一年多,在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三月,江仲秋刚过完三岁生日后不久,浑身插着管子,头发已经掉光的江母再也撑不住,永远阖上了眼睛。

    那时她对死亡的概念还不甚清楚,江宇只是紧紧抱住她,像是抱住最后的希望,颤抖着声音:“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但是你别害怕,爸爸会永远保护你。”

    她母亲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在当上母亲的第三年里,形容憔悴枯槁,蜡黄干瘦,以一副看起来足有五十岁的面容,永远离开了世界。

    离开她的父母,她的丈夫,她的女儿。

    永远。

    死亡,是什么?

    早熟的江仲秋在即将步入一年级的那个暑假,倏地明白了。

    她安静地坐在小区里供小朋友游玩的滑梯上,透过圈起整个小区的铁栅栏,看见马路上躺着只小白狗。

    这只小白狗她常看见,说是只没有主人的流浪狗,小区孩子老人多,谁也不知道这狗带了多少病毒,性子烈不烈,不敢让它跑进来,小白狗就总是在马路上晃悠。

    它似乎和江仲秋还挺有缘,常常乖巧地蹲坐在栅栏外,同不喜欢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总是一个人坐着的江仲秋对视。

    一只没有主人的小狗,一个不合群的小女孩,跨越了种族,懵懂地对视。

    盯得久了,江仲秋揉揉眼睛,那条小白狗就兴奋地吐出舌头。

    有次江仲秋慢慢地向栅栏外的小白狗挪去,她犹豫地伸出小手,似在思索要不要摸摸那条似乎挺喜欢她的小狗。

    小白狗聪明得不行,好像察觉到了江仲秋的意图,干瘦的四条腿支撑着身子,却又小心翼翼,带着扭捏靠近,似是不相信有人类会愿意亲近脏兮兮的它。

    它的尾巴止不住地摇了起来,湿漉漉的大眼睛又黑又亮,江仲秋白嫩的小手就快要碰到它柔软的头顶了。

    江宇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不放心地问道:“没摸那条狗吧?流浪狗身上可脏了,你刚刚出院,身体抵抗力差,别染上病毒。”

    妻子得了绝症而逝,女儿体弱多病,不过六岁,已经进了不知多少次医院,江宇对待江仲秋,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疼爱之余,却也常担惊受怕,尽可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女儿全部的保护。

    他扛不住再失去一个深爱之人的痛苦。

    被江宇强壮的手禁锢在怀里,江仲秋趴在他的肩上,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小白狗,它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但在江仲秋看过来时,还是兴奋地吐舌摇尾,温顺得不行。

    它原谅了江仲秋的放弃,并友善地表示没关系,尽管它期待了很久。

    虽然作为一条狗,好像不应该拥有这些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和心理活动。

    自那之后,在带着江仲秋来小区这处游乐设施玩时,江宇总是目不转睛地在旁边看着她,唯恐女儿和流浪狗接触。

    在这个即将步入一年级的暑假,很平凡的一天里,江仲秋默默地看着栅栏外一动不动的小白狗。

    它怎么了?今天为什么不看我?

    江宇坐在长椅上打电话,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烦躁地站起身走来走去。

    江仲秋从滑梯上溜下去,才六岁多,五官已经漂亮得像个瓷娃娃,细软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

    有风吹过,吹动马路上的一个空易拉罐,叮叮咚咚地向前翻滚。

    最终停在小白狗的身边。

    江宇还在看着呢,江仲秋看一眼他的方向,在离小白狗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安静地低头看着没有睁眼,没有吐舌,也没有摇尾巴的小白狗。

    有其他小朋友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小狗死了!”,又引来好些小孩。

    人越来越多,江仲秋来得最早,被挤在前面,后面的小孩子推着她向前移动。

    不远处打电话的江宇看见女儿被一群小朋友淹没,立马挂了电话,快步走过来,生怕又瘦又小的江仲秋被推倒在地。

    走在最前面的江仲秋离小白狗只有一圈镂空的铁栅栏了,它离她好近,近得江仲秋伸手就能摸到。

    但她没有伸出手。

    不是因为江宇不允许,不是因为觉得小白狗脏,也不是因为害怕尸体。

    而是——

    它死了。

    死了的话,就永远不会回应,也永远无法感知外界。

    那么江仲秋迟来的抚摸,除了能让她自己弥补上次的遗憾,又还有什么意义?

    另一个主角已带着未尽的遗憾彻底离开,所有的补偿在死亡之后都显得可笑。

    江仲秋最后再看一眼小白狗,在江宇出声唤她之前,冷静地离开人群。

    所有的生命都会消逝,所有的感情都有结束的那一天。

    既然如此,为了在失去时不那么难过和不舍,不如一开始就拒绝予以其机会和过多的情感。

    歇斯底里的深情太难堪,不若冷眼旁观地在这世上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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