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少的情况好像真的不太好啊！”

    在华昭昭的提醒下，宾客们目光纷纷集中到厉骁身上，视线触及那白纸一样的嘴唇时，众人默契地一起颤了下。

    本以为厉骁全程躺在床上装死的。

    但是！

    厉骁的嘴唇苍白得可怕，无意识地轻轻抖动着，连带着整个身躯都在被子底下打着寒战。那双原本阴鸷暴戾的眼睛似阖未阖，涣散呆滞。

    宾客们吓得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儿。

    刚冲进来时，另一位当事人卫泽挂着两个硕大可怕的黑眼圈，一副“病痨鬼”“瘾君子”的模样，好像下一秒钟就会精尽人亡。

    被抓走时依然活蹦乱跳、上蹿下跳。

    怎么厉骁……

    刚刚不是还对卫泽怒目而视吗？还咬牙切齿地喊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放开我！我不走！”

    “你们凭什么抓我！”

    “大哥！大哥！警察大哥！警察叔叔！”

    “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要抓我好不好？求求你们了，帮我把手铐开开。”

    “我不上车！不要！”

    卫泽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声嘶力竭的叫喊求饶声穿过大门，透过窗户、阳台，一直传到了楼上。

    “不——要——”

    卫泽的声音最终被逐渐远去的警笛声吞没。

    宾客们神情复杂地看向厉骁。

    卫泽瞧着干干瘦瘦的，一点也不壮，为啥厉骁被压到难以翻身？就算厉骁真的打不过，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也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吧？

    这么虚的吗？

    可怜的厉骁感受不到宾客们打量的视线，整个人好像飘在云端，双脚踩不到实处，又好像被什么拎着飞速旋转，意识都被搅成了一团。

    很晕，很疼，很冷。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死神的怀里沉睡，就不用再背负仇恨和痛苦了吧？

    那一定是他从未得到过的安宁和舒适。

    生来身上就流淌着罪恶的血液，敬仰崇拜的养父是他的杀父仇人，生母厌恶憎恨他，兄长仇视怨恨他，连带着长嫂和三岁的小侄子也不待见他。

    他甚至不敢跟喜欢的姑娘表白。

    好累啊。

    死了就好了，就不会再疼了吧？

    “厉少还好吗？”

    “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不然我打个急救电话吧？”

    有心软的宾客打了120，没提顾家有家庭医生的事。

    怎么能强迫顾家帮忙呢？顾家和穆家可是世交，而穆家跟厉家有着血海深仇。

    另外，说句难听的，厉骁死了也活该。

    简直大快人心。

    “厉骁，你在做什么？你别装死！”齐敏显然被厉骁煞白的脸给吓得不轻。

    她没再张口闭口骂厉骁“肮脏下贱的狗东西”“晦气东西”“混账东西”“畜生”……

    也没再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干脆利落地去死。

    她暂时忘却了屈辱和恨意，快步走上前，弯下腰察看厉骁的脸，看到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齐敏心一咯噔。

    下意识想要双手捶他，把他抓起来摇晃，硬生生忍住。

    “你不是命大得很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厉骁——”

    齐敏表情很冷，嗓音带着几不可察的哽咽和慌乱。这不是她一直期盼着的吗？这么多年来，无数次想要忘记那段屈辱的过往，可厉骁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

    只要他死了，那段过去将彻底被尘封。

    为什么要在意他？

    应该冷眼看着他去死啊！现在需要做的是敲锣打鼓、欢呼雀跃、喜极而泣啊！

    笑，笑啊！

    齐敏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手无法自控地落在厉骁的脸上，也顾不得遍布汗水，摸了摸额头的温度。

    冷得吓人。

    “厉骁，你到底怎么了？”齐敏抓住了厉骁的双肩，同样几乎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跟刚才冲进来殴打他时的触感完全不一样。

    这是气急攻心，身体承受不住了？

    齐敏神情大震：“厉骁！”

    凑近了些，齐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屋内的味道本就不太好闻，屎尿的恶臭味混合着石楠花般的腥臭味，血迹蹭得到处都是。齐敏此前根本就没注意到血腥味加重。

    她只顾着盘算该怎么让厉恒从这桩丑闻里抽身。

    “厉骁！”

    齐敏管不了那么多，手伸到被子底下一抹，摸到了满手的湿润，抽出来一看，竟全是鲜血。

    “血！”宾客大惊失色，“厉少居然流了那么多血？”

    有被子盖着，他们都没发现！

    “啊——血！”

    一位宾客惊恐地指了指床，随着方才齐敏的动作，被子移开了些许，露出里面恐怖瘆人的猩红。

    竟还在肆意蔓延着。

    “都快流到床底下了！”

    命都快没了，也不在乎什么隐不隐私的了，齐敏当即将被子一掀，丢到一边去。

    厉骁的身体暴露在众人面前。

    “哇——”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留意厉骁的某个部位，他们整齐划一地发出了惊恐的吸气声。

    “这，这，这……”

    “下半身全是血！”宾客心惊肉跳，都没去想到底为什么会流血，只关注这血好像流得实在太多了，“还在继续往外流，他真的不会死吗？”

    宾客们都是各个领域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包括在医学界混的人。

    他们看出了厉骁的情形有多凶险。

    愣是死死按住良心，没上前救治。

    “再不止血的话，他应该是必死无疑。”

    “死？”齐敏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肉眼可见地露出了几分惊慌不安，甚至是悲痛和不敢置信。

    她眼眶泛了红，说出来的话并不好听。

    “厉骁，你要死到别的地方死去，别脏了顾家的床，我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

    “就是临了也不肯放过我吗？”

    “你这个，这个……”后面的几个字，齐敏怎么也骂不出来了，泪水无法控制地往下掉。

    “啪嗒——”

    泪珠砸在厉骁的脸上。

    原本意识全无的厉骁仿佛感受到了生母的气息，眼睑艰难地试图掀起，最后重重关上。

    鬼一样白的嘴唇嗫嚅着。

    他似乎努力想说些什么。

    齐敏将耳朵放在厉骁的嘴边，只听到他用气音艰难地叫了一声：“妈。”

    齐敏愣在了当场。

    厉骁用尽全力睁开眼，视线难以聚焦，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母亲近在咫尺的面容。

    这是梦吧？

    她怎么会离他这么近？她应该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辱骂诅咒他，应该用那双手扇他的脸、捶他的胸，应该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踹他……

    她怎么可能静静地和他待在一起？

    一定是梦。

    厉骁深深地、眷恋地看了母亲一眼，最后那些话轻得好似一阵风吹过：“对不起，妈……”

    齐敏再次看向厉骁，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厉骁！厉骁！”

    没有反应。

    “家庭医生！”齐敏疯了般冲到顾家人面前，“顾老爷子，顾总，你们快让人救救他啊！顾家不是有家庭医生吗？快让他们过来！”

    “他应该是失血过多休克了，很危险的啊！”

    齐敏眼角余光看到了华昭昭。

    想起她“神医”的名头。

    到底还是没敢拜托华昭昭帮忙救治厉骁，且不论穆厉两家的恩怨，就是厉骁，他刚刚才涉嫌指使卫泽给华昭昭下那种药，要毁了她。

    还得多亏华昭昭的提醒，才发现厉骁情况不对。

    面对华昭昭，齐敏难得生出几分“羞愧”之情。

    不过，齐敏没有过多理会这来得突然的情绪，那个从来都不被她承认的孩子，他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从生下来就没有喝过她一口奶，没有被她抱过。

    她每一天都在怨毒地诅咒他。

    现在，他真的要死了。

    还是这么屈辱的死法。

    背负着仇恨和骂名出生，又在讽刺嘲笑声中死去。

    他这一辈子……

    齐敏脑海里回荡着厉骁那声虚弱的“妈”，以及她见到他在床上受辱时，毫不留情地毒打他的画面。

    说不定，说不定他的伤势与她有关。

    “120！”齐敏叫住站在人群中的大儿子，“小恒，你快打急救电话救你弟弟！”

    “不对，我们现在就赶快把厉骁送到医院去。”

    “厉夫人放心，已经让家庭医生过来了。”顾老爷子赶紧出言安抚，“情况紧急，最好不要随便动厉少，先让家庭医生止一下血吧？”

    毕竟这是在顾家，没办法见死不救。

    人命关天。

    看看这血流不止的模样，就这么匆匆忙忙带他离开，怕不是还没出顾家的大门，就得咽气了。

    “保暖？对！保暖，有没有新的被子？”齐敏好歹跟着丈夫出生入死多年，多少知道一些急救措施。

    顾老爷子直接侧头让管家去取被子。

    脑子一团乱的齐敏努力回想着，想到了什么，赶忙回去把厉骁的枕头拿开，让他平卧在床。

    转过身，齐敏从柜子里拿出了浴袍、毛巾，一股脑儿地盖在厉骁身上。

    这时，家庭医生赶到了现场。

    “快！快去帮厉骁止血！”齐敏没来得及道谢，拉着家庭医生就把他送到了床边。

    掀开衣物被子，满目的红让家庭医生瞳孔剧震。

    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