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花园子里有一明两暗的小小三间房舍，平时府里有客人来时，就会提前打扫出来，给路过的女眷们歇脚、喝茶之用。

    如今家里没外人，这里就成了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此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正站在屋里，赔笑望着前面坐着的曹二媳妇。

    “二奶奶那里正打着码头呢！这样的事，我哪里敢做？我也劝您一句，最近还是收着些的好，可别叫那屋里拿住了。”她说着，就往逸养斋的方向一指。

    坐着的曹二媳妇正是管理东边花园子的媳妇子，也是大奶奶娘家的陪房。

    “别扯你娘的臊了！”曹二媳妇的脸色很不好，听见一个末等的婆子也敢拒绝自己，她冷笑着道：“说得像你们多干净似的，前儿过年的烂账，我不稀罕说你们就得了！如今我不过是让你带几棵草出去，还按二八分成，你还嫌不够赚？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儿的顶着，也落不到你的头上去！”

    那婆子的脸色不变，继续陪笑道：“曹嫂子，谁不知道您是大奶奶跟前最得意的人，谁敢驳了您的面子？只是我最近刚被二奶奶派了一桩给小丫头们教规矩的差事，实在是走不开，不如您去找茂儿他老娘，她儿子前儿欠了些外债，正愁没银子垫补呢！”

    曹二媳妇听了这话，登时气不打一出来！

    从前，这柳婆子三天两头往自己跟前凑，抓尖儿献勤的，巴结的了不得，一心想在自己手里讨口汤喝，如今大奶奶一时失了势，她就马上变了一副嘴脸，什么东西！

    那些花草都是新采下来药送出去卖的，耽误不得，她也不屑于跟柳婆子对嘴对舌的，冷笑了两声，一扭头就走了。

    她前脚一走，柳婆子马上一屁股坐到了她的椅子上，撩起衣裳下摆扇起风来，眼底尽是不屑。

    谁不知道大奶奶最是护短，以后这事要是捅出去了，大奶奶再向前儿似的，跑到太太面前求个情，太太心和面软的，难免不睁只眼闭只眼，叫二奶奶把人挪个地方就完了，到头来，还不是剩下自己这些虾兵蟹将在底下顶缸受气？

    眼瞧着太阳升上去了，外头正是热的时候，她想了想，出门吆喝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道：“去抱厦里瞧瞧，看回事的人散了没有，我有事要回二奶奶！”

    她准备把曹二媳妇今晚偷东西运出去的事告诉二奶奶一声，在二奶奶跟前卖个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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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厦里，常晞正在跟邹氏对帐。

    “今年年成不好，外院的过节银子比往年少拨了一千多两，除了老太君那里，其余人的屋里都要比往年俭省一些才行······”邹氏吩咐道。

    常晞笑道：“今年宫里有旨意，会统一燃放焰火，咱们府里可以少买一些，烟火一项上能少花一百二十两银子；还有彩缎蜡烛一项，今年外地来的本家亲戚比往年少，可以省出一百多两······”

    二人正商量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脚步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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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氏轻轻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常晞见状，转头向屋外问道。

    她的声音淡淡的，可外头的人早已见识了她的雷霆手段，哪里还敢怠慢？有三五个人进来回道：“太太奶奶们莫急，我们这就去问！”

    几人赶着出去后，外头的声音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大了。

    邹氏心里有些不踏实，悄悄握住了常晞的手。

    常晞本想出去看看的，如今见婆婆这样，她也不好丢下婆婆就走，于是高声吩咐紫英：“你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紫英应声而去。

    还不到片余的功夫，她就折了回来，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高声禀道：“门外的婆子说，咱们家的大姑奶奶回来了，轿辇已经到街口了！”

    “什么？”邹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常晞怔了片刻，很快也反应了过来。

    何家的大姑奶奶，就是邹氏嫡出的长女，而她的丈夫，正是当今的九皇子殿下！

    眼下非年非节的，提前也没说打个招呼，她怎么会突然回了娘家？

    联想到前段时间家里的种种动静，常晞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

    不会是代表宫里来问责的吧······

    事已至此，再担心也无益，常晞收敛了心神，对邹氏道：“现在按品大妆肯定来不及了，不如先让管事媳妇们散了，再去通知家里的人都去二门，我先陪您到二门上迎接吧。”

    邹氏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婆媳两个刚刚走到二门上，就看见外头的人齐齐跪倒了下去。

    一位穿着全套的正红色飞鸾吉服，戴着朝阳五凤挂珠宝冠，神情端凝的年轻女子在六位宫人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

    见到这个阵仗，常晞的心里微微一沉。

    如果是寻常的回娘家，穿常服也就是了，又何必穿朝服，又着宝冠，大妆前来？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邹氏。

    之间邹氏看见女儿，喜悦之情已经展露无遗，不过她的目光也在九皇子妃的隆重头饰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看来以前九皇子妃回娘家时，确实不会做如此打扮······

    邹氏已经向着九皇子妃行礼问安，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何哽咽。

    “母亲快快请起，千万不可行此大礼！”九皇子妃连忙上前扶住了邹氏，语气中流露出些许亲近之意。

    常晞不动声色地跟着邹氏一起行了大礼。

    “大妹！”远处传来了一个喜悦的声音。

    何鸿阳穿着一身浅青色道袍，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满眼都是惊喜。

    何沐阳则是不疾不徐地走在何鸿阳的身后，朝着常晞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大奶奶踩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面，鬓发微松，神色间有些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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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正是月初，何沛阳陪着萧合环回娘家探亲去了，并不在家。

    “这位就是二弟媳妇吧！”九皇子妃朝着何鸿阳笑着点了点头，就转而看向了常晞，目光大大方方地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常晞今天只穿了件家常旧衣，头发挽着个圆髻，插着几支寻常的簪钗，打扮得很简单，并不算十分出彩，但胜在举止大方、神色沉静内敛，颇有大家之风。

    单看外表，倒是堪配二弟······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邹氏：“咱们进去说。”

    众人到了正厅上，按尊卑顺序坐定。

    九皇子妃挥手示意一名仕女出来，那仕女的手中捧着个施金措彩的精致匣子，递到了常晞面前。

    “你们大婚那日，我正巧生了病，这原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九皇子妃的态度很温和：“这是一些宫里的小东西，给你戴着玩儿吧。”

    常晞起身行礼接过来，大方地道了谢。

    见她不卑不亢，九皇子妃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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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何鸿阳的目光中却闪过一丝复杂。

    当初自己大婚时，她送给自己妻子的不过是一对内造的金镶玉簪，一对宫花而已。

    坐在上首道九皇子妃已经开口道：“听说祖母病了，我早就想来看看，只是宫里父皇的身体也抱恙，九皇子殿下和我全都在行宫里陪侍，实在走不开，因此耽搁了些日子。听说祖母如今已经大安了？快领我去瞧瞧。”

    原来是为着这事！

    何鸿阳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女儿进了皇家，尊卑之序就不能按寻常人家论处了，邹氏连忙笑道：“老太君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早些天就停了药，昨日还跟我说起您，担心您在宫里劳累了，又会睡不好······”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哽咽。

    到底是母亲还记挂着自己······

    九皇子妃的眼眶微微一红，低了头没有说话。

    大奶奶自从进了屋后就一直没有露过脸，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说话的空当，她连忙上前几步笑道：“老太君正盼着您呢！咱们还是先过去吧，她老人家见到您，一高兴起来，自然什么病都没了！”

    邹氏忙道：“请您移步到青荣居坐坐吧。”

    九皇子妃从善如流，起身馋着邹氏，众人浩浩荡荡地往后院来了。

    老太君也已经换了身红色的云鹤纹细锦衣裳，拄着龙头拐，在屋门口立等。

    “老祖母！”九皇子妃抛下了宫人们，快步赶了上来，屈膝行了一礼。

    老太君看了服侍的宫女们一眼，摇头道：“这可使不得。”说着，也还了一礼。

    众人簇拥着九皇子妃进了屋，说了许多关怀的话语，九皇子妃就回头问道：“父亲怎么没见？”

    邹氏连忙回话：“伯爷一早起出去了，说是要等申时才会回来。”

    “我还有话要问老太君，你们都在院门外守着吧。”

    众宫人齐齐矮了一节，恭声应是。

    邹氏便也领着儿子媳妇们退了出来。

    “这就是你的安排吗？”趁着众人都往上房走的时候，常晞有意落后了几步，低声问何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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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沐阳并没有答话，而是用手捏了一下常晞的手，脸上的笑容中透着一种“你怎么才明白过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