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剑柄的手收紧、松开、再收紧、再松开，如此不断反复，每一次都要比上一次更加用力，直到魂钢制成的剑柄忍不住发出了嘶哑的哀鸣，琪亚娜才停止了这看似无意义的动作轮回。

    力量……力量不断地从四肢百骸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恍惚间，又觉得只需要挥一挥手，斩无不断的空间权能就可以将这座直径超过二百公里的通天巨塔完全斩断，那感觉……仿佛自己无所不能。

    能赢的！一定能赢的！肯定能赢的！

    这份力量，如果是以这份力量，这份曾经几乎让人类感受到绝望的力量反过来去【拯救】的话，一定可以打败第十律者的！

    “呼……”

    琪亚娜不断深呼吸着，西琳消散的悲伤与拥有力量带来的激动和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由得感觉到呼吸困难。

    因为主人的离去，西琳构建的双层虚数屏障正在缓慢消散着。琪亚娜既没有动用权能加速这一过程，亦没有延缓这一过程。

    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需要时间做好战斗的准备与觉悟，但她的时间并不充足，她虽然还不是很明确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第十律者来势汹汹，想来情况不会太好，或许她每浪费一秒钟，都会有无数的人死去。

    没错、没错。

    接下来这一战不光光是为姬子报仇的一战，更是拯救世界的一战。

    残酷的现实、过往的痛苦与馈赠，以及延续至今的，幼稚可笑但又绝不会动摇的梦想在这一刻达成了统一。

    今天的琪亚娜是无敌的！

    琪亚娜像这样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而虚数屏障也恰恰好只剩下了最后的少许。

    两三秒后，琪亚娜在视线的尽头看到了一个正向着她缓缓走来的人偶。

    右脚向后撤了一步，身体跟着偏转，断剑被双手持握着横在胸前，与胸口平行，而后，琪亚娜才眯着眼仔细打量起了那人偶。

    总觉得它……和先前见到的那些人偶不大一样？

    目光在那娇小的人偶身影上快速扫描着，似乎……比那些看惯了的恶心人偶矮了一点，另外，那颗木头脑袋上顶着的是一头黑发搭配模样怪异的金角，而非其它人偶与角一样的金黄发色。

    当然，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摘下了眼罩，露出漆黑的瞳孔。

    莫非……

    “你是……格妮薇儿？”

    琪亚娜试探性地叫出了名字。

    “啊？”

    人偶轻轻应了一声，但那声音却让琪亚娜觉得有些奇怪。

    像是在路上遇到有人打招呼时所做出的回应，但又像是被叫错了名字后所发出的疑惑声。

    而它的动作更加奇怪，尽管已经用语言进行了意义不明的回应，它的身体却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一样，还在急匆匆地向前走着，走了大概又有四五秒，而后突然停下，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琪亚娜，右手则迅速捂在了胸口。

    两人就这么目光交错了又有十来秒，而后同样懵逼搞不清楚状况的琪亚娜向前重重踏出一步，皱着眉厉声问道：

    “别装了！你是格妮薇儿吧！”

    “格妮薇儿？”

    人偶终于有了点像样的回应。

    它歪着脑袋，右手依旧死死护着胸口，左手食指指尖则被轻轻吮入口中，眼神在疑惑、迷茫与痛苦与麻木与愤怒间快速切换着，直到最后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脑袋，“砰”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它的肢体蜷缩起来，却只是不停重复着那么几句话——

    “格妮薇儿，那确实是我的名字……”

    “不，我不是格妮薇儿，我是……我是伟大的千人律者之一，我……我要……”

    “不，你不是，你是格妮薇儿，你应该……啊，你是格妮薇儿，那我是谁？”

    “你是伟大的千人律者之一啊，你……啊？你是伟大的千人律者之一，那我是谁？”

    “不对不对不对！全都乱了，我是格妮薇儿，你是……不，不对，为什么会有两个我，这不对啊！”

    琪亚娜小声咽了口唾沫，不出意外的话，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偶身上发生了什么。

    之前几次见到格妮薇儿的时候，她都保持着人类的外观，看上去与别的千人律者截然不同。而现在，它的外观虽然还未完全同化成那些人偶，却也大差不差了。

    而且，听她的胡言乱语，似乎她也感受到了“两个自己”？

    是律者人格在侵占原本的意识吧，这种事琪亚娜相当有经验，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是说，其余变成人偶状的个体，包括温蒂前辈，其实也都……

    没有再犹豫，琪亚娜倒持着断剑，一步步走到了格妮薇儿面前。

    深吸一口气屏住，双手反握着将断剑举过头顶，断剑的锋刃对准了蜷缩在地上的格妮薇儿的后颈处。

    琪亚娜的双眼眯了眯，绷直着手臂的肌肉一松，于是那把断剑就落了下去。

    “噌——”

    剑身刺入了脚下的地砖，琪亚娜的眉头因为诧异而挑起，但在这种情绪蔓延开来前，她的身体便先一步后撤，拉开了距离。

    黑发人偶从地上捡起了主动掉落的脑袋，重新安在了肩膀上，又像是为了保证稳固一样使劲拍了拍。

    它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捂着脸颊，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你根本没得选，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伟大的千人律者！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哈哈哈哈！”

    琪亚娜有些悲伤地垂下了头，下一刻，她的声音也轻飘飘地响起：

    “对不起，再见了，格妮薇儿。”

    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六根亚空之矛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黑发人偶面前，它本能地想要抬手阻挡，但亚空之矛却如同投影一般穿过了它的身体，又在正中的凹槽嵌入体内的那一刻突然成为了“现实”。

    “砰！”

    黑发人偶被亚空之矛钉在了墙上，再也动弹不得。

    琪亚娜的嘴角抿了抿。

    她知道黑发人偶还活着，她其实本来有机会在一击之内将它完全化为粉碎的，可最终还是有少许的犹豫。

    不过没关系，现在再补上几刀就好。

    然后，就尽快和芽衣会合吧。

    这样想着，少女向前迈出了一步，但在脚尖踩踏到地砖的一瞬间又直接后仰倒入了身后的空间裂隙，下一刻少女的身影在数十米外的墙上出现，而那片地砖已然碎裂，从中伸出的人偶双手抓了个空。

    “啧啧啧，居然被看穿了，好可惜啊……”

    金发的人偶从地砖下的空洞爬了出来。

    “你是……温蒂前辈，不，还是叫你Leader更准确。”

    “嘻嘻——嘻嘻——”

    金发的人偶并没有回应琪亚娜的话，只是不停傻笑着。

    琪亚娜的眉头挑了挑，而后带着几分刻意的挑衅说道：

    “确实很可惜，毕竟我的权能是【空间】，即使不可以催动力量，也能清晰感受到周身的空间波动，就好像雷达一样，你自以为得计的躲藏、偷袭在这份权能面前毫无意义。”

    “哦——？”

    金发人偶的脖颈伸长前倾，而后忽然将整个脑袋倒转到了胸前：

    “是吗是吗！你很自信嘛！嗯嗯嗯，自信的孩子人家最喜欢了，尤其是当这份自信被打破后哇哇大哭的样子，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画面！”

    “变态！”

    “不不不！这不是变态，而是从人类那颗恶劣又污浊的内心中衍生出的欲望——因为他人的痛苦而感到愉悦，把自己的开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不就是人类最常做的事情吗！”

    “不能认同。”

    琪亚娜轻声念了一句，好像是在告诫自己似的，她随即压低身体，猛地握紧断剑，整个人蓄势待发，好像下一刻就会出现在人偶身边，一刀将她那姿态怪异的脖颈斩断似的。

可在琪亚娜将这一切付诸行动前的零点一秒，人偶将将卡着这个时间开口了：

    “别动哦琪亚娜！你既然拥有空间的权能，那就好好用权能感受一下四周吧，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哦！”

    那刻意夹着的声音着实恶心，即使琪亚娜早有心理准备，身体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但当空间权能顺着所谓的【X轴】与【Z轴】铺开，感知到的一切让琪亚娜直接愣在了原地。

    那是……

    身体再一次颤抖了起来，但这次不再是因为“恶心”，而是实打实的震惊。

    她所在的位置，她一直以为是这一层终点的这面墙壁，实际上正好是位于这层楼的正中附近。

    这一整层的直径足足超过了一百五十公里，她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建筑究竟是如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除了在头顶烛火下依稀可见的这少许空间外，其余隐没于黑暗中的，占据了这一整层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部分中，密密麻麻地站立着一个又一个人偶。

    那数量，至少是百万级别，琪亚娜没有功夫清点，但就以那肩并肩，脚尖捧着前面脚后跟的站立密度，就算说数量达到了千万级也不是不可能。

    它们一直沉默着、安静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而后伴随着金发人偶的响指，它们一个个动了起来。

    关节像是缺少了润滑，滞涩又尖锐的摩擦声连成一片，不断刺激着琪亚娜的耳膜。

    木块不断碰撞着，无数的人偶因为过于密集的站立姿态而摔倒，很快演变为惨不忍睹的踩踏事故，但这对于人偶来说并不算什么，它们只需要捡起地上散落的肢体，重新装回自己身上，甚至不需要考虑那是谁的肢体——以支配之权能与理之权能共同构造出的真正意义上的零公差通用件，值得拥有。

    “看到了吗？拥有空间权能的你一定看得到吧！没错！那都是我们的同伴！都是我们的一份子！怎么样！你不是要杀死我们吗？来吧！来吧！每一个人偶身后都代表着一个被人类文明所伤透的心，你也大可以将我们全部杀死，但是琪亚娜——你——”

    金发人偶的脑袋从脖颈上落了下来，重重摔到地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因为反作用力蹦起来，便被琪亚娜一脚踩碎。

    人偶无头的身体向后倾倒，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却又被更多人偶涌出的窸窸窣窣所掩盖。

    只是很快，那些窸窸窣窣又被一个熟悉的张狂笑声压了下去：

    “哈哈哈哈！刚才那一刀可真准呐琪亚娜，但是你应该也知道的吧，这种攻击对我来说毫无效果，人偶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无所谓的替换件罢了。就算你将这里所有的人偶都杀光也没用，只要人心中的黑暗不消失，我们就永远存在着！永远存在着！”

    “那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把你们杀死，只要被我看见，就绝不会让你活到下一秒。现在的我，有这样的力量！”

    如同宣言一般留下这样的话后，琪亚娜挥舞着大剑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乌泱泱的人偶群中，那姿态倒是与曾经的姬子如出一辙。

    但也正因为冲的太过，人偶爆裂的杂音让她没有听到Leader最后的声音。

    那仅仅只是低沉又意味深长的两个字——“是、吗？”

    金色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不断闪耀，那光芒不可能将黑暗驱散，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黑暗之下涌动的人偶成片成片，如镰刀割麦一样扫碎。

    锋利的亚空之矛四处急射，它们显露在外的身姿本就是那存在于虚数空间的物体于本征世界的投影，再加上第十律者自己营造出的黑暗，进一步模糊了亚空之矛的轮廓，使得这些短矛在黑暗中纵横决荡、无孔不入，大量的人偶连看也没看到，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无数的亚空之矛捅成了筛子，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零件可用了。

    “唔……这样的力量，多少算是无愧于空之律者的名号了呢。”

    Leader的声音在黑暗中刚刚响起，琪亚娜便调转身体，向着声音的来源冲去，一路上根本无可阻挡。

    “哎呀哎呀，你追我未免也追的太急了吧？明明知道杀不死我，为什么还要追？算了，你们人类就是喜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律者的声音很快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而琪亚娜也只是闷着头再次调转了方向。

    如果继续这么发展下去，那将注定是一场漫长到极致的战争。

    即使对于用着空之权能的琪亚娜，想要杀死多达八位数，甚至有可能触摸到了九位数门槛的个体，而且是免疫崩坏能感染的人偶，那根本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事。

    “啧啧，让我猜猜，你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的同伴来救你了吧？装作愤怒的样子与我战斗，实际上是打着缠住我的目的，好给你的朋友们，比如雷电芽衣、比如布洛妮娅、比如希儿创造机会，对吧？但很可惜哦，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先和她们打过招呼了，放心好了，她们暂时是没有能力来打扰我们的战斗力哦！”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律者的身躯忽然暴露在了琪亚娜的视线中——在那无数个完全一样的人偶中，只有她的嘴角带着“不出所料”的笑容。

    琪亚娜果然是琪亚娜，如果对同伴的担忧还不足以刺激到让她丧失理智，那么就由自己这个杀死姬子的凶手亲自站到她面前，那样的话，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琪亚娜总会失去理智的——

    而事实就如律者所料想的那样。

    虽然只是短到甚至不到一秒的愤怒与分神，但骤然间便有无数的丝线从黑暗中显出踪迹，将琪亚娜的四肢躯干都牢牢捆缚住。

    “只是这样吗！不要小看人了混蛋！”

    金色的光芒从琪亚娜身上涌现，锋利到能够将空间本身斩断的权能下，那些丝线也就如同它的外表一般脆弱。

    人偶却没有再发出声音，它看上去像是宕机了，不要说语言，就连一点动作都没有了。

    是意识到不对离开了这具躯体吗？但无所谓，对于琪亚娜而言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把肉眼可见的人偶全部都砸烂！

    “砰！”

    或许是因为曾经寄宿过律者意识的缘故，人偶碎裂得相当彻底，几乎成了一滩粉末。

    其实要杀死一具人偶远不需要如此麻烦，只是愤怒使然罢了。

    而这么做的结果，便是琪亚娜的身影不得不在那具人偶面前停留了一瞬。

    于是，无数的人偶便扑了上来，将她压到了地上。

    “可恶！”

    双手支撑着地面试图爬起，但人偶光凭借数量的堆积已经可以压制住她的肉体力量。

    “喝！”

    琪亚娜的瞳孔瞬间变成了白色的十字星，数之不尽的亚空之矛在半空中凝结，一个个瞄准了堆积在她背上的人偶。

    “别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亚空之矛落下，但在即将触及人偶的刹那，也就是亚空之矛进入本征世界的那一刻，一根根丝线精准地束缚住了每一根短矛，而后在琪亚娜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来不及回到虚数世界的亚空之矛就这么被看似一扯就断的银线绷碎了。

    她的双唇微微分开，却被压着吸不进气。

    想要再动用空间的权能，但不知为何，核心依旧在体内，权能却无法使用了，该不会……

    一个金发人偶走到了琪亚娜面前，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哦我亲爱的琪亚娜，你看上去很惊讶呢。也是，你的权能确实强大了很多，但你不会以为，战胜了西琳，一个人掌握权能就可以免于【支配】了吧？太——天——真——了——哦！”

    “啪——”

    金发的人偶打了个响指，但却什么也没发生。

    人偶的笑容凝滞了，就连琪亚娜也疑惑了。

    可是再下一刻，确实有什么事发生了。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里，一截人偶的手臂从金发人偶的心口处伸出，精准地捏住了隐藏在人偶体内的核心，而后一把捏碎。

    人偶用最后的力气转过头，琪亚娜也趁着压住她的人偶惨叫的间隙用力昂起头。

    看到的是一抹意料之外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