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他眼皮在跳动，脑子里有活动了。”

    “嗯，是有动静呢，看上去倒像是在做梦。”

    做梦？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哪来的声音？

    邢毅脑海翻滚着，浮现出这样一幕：他冒雨开车送孙总的亲戚去乡下老家，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洪水，路被冲坏了，他把车子停放斜坡上，搬石头挡住车轮。

    车是护住了，可是人却没能躲过洪水，被冲到了河沟，滚进了山洞，一片黑暗，呼吸窒息，什么都没有了……

    似乎只是一瞬间，就有了新感觉，眼皮随之慢慢睁开，他看到了两张面孔。

    相当的熟悉，一个化工厂原材料车间一班袁熙礼班长，另一个楚光，来接他班的人。

    “下了一整天雨，我就来迟了一点，不见人，走过来看，衣服裤子搭在井边，原来你在下面修潜水泵呢。泵井里的水涨得太快了，不见你露出脑袋来，我心想坏了，出事了，一时不知咋办？紧关节要的时候，袁班长来了，毫不犹豫地就跳下去救你了。”

    楚光挥舞手臂，那衣袖撸得老高，露出馒头似的肌腱。

    邢毅掐一下大腿，扯两下耳朵，都有痛感，自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只是在文学作品里面才会出现的剧情，此刻竟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事情就是这样，洪水将他冲行了数百公里，冲到工厂大潜水泵井里，原本他水性一点也不行，没有袁班长和楚光相救，就只有被淹死。

    他穿上干工作服，挺胸站起来，机房里灯光明亮，窗玻璃上映照出一个腰杆笔直，目光炯亮，鬓发浓黑，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那五十岁出头，两鬓斑白，面皮打皱，眼珠发黄，背脊弯曲的半老不少样子不复存在！

    “发生这样的情况，是我对不起你，因为下雨我来迟了，我平时都是很准时的，我要是按时接了班，那在泵井里面操作的就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了。”

    楚光抹着自己的脸，拍打自己的胸脯，摇晃大脑袋。

    “你没有把安全隐患往后推，而是要自己处理好了才交给下一班的人，证明你这个人大公无私。我要感谢你，同时更要感谢袁班长，因为我是旱鸭子，不敢下水，我只能在井口边伸手去接应。”

    邢毅伸头看了看泵井深处。

    “所以叫阴差阳错呢，”袁班长从身后把住他的肩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了一下手表，交接班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了，不见你走出来，我当时都还有点着急，心想这人会去那里呢？幸亏楚光的臂膀有力，要知道一个人被水浸透了是很沉重的，我一个人根本拉不动。”

    楚光喜欢摔跤，臂力超强，是去年厂工会举办的职工业余赛冠军，他为人不错，毫不吝啬传授给大家一些技巧，就希望在车间组成一个团队去市里参赛。

    邢毅又转向窗玻璃，朝里面的俊朗形貌回报一个微笑，由不得感叹道：“今生今世，碰上你们两个，算是我……”

    说不下去了，一下子涌到喉咙口的话太多了。

    “别说那话，我看你一点问题也没有，在水里折腾一下子，比昨天还有精神头呢。”楚光手指他的脸。

    “这是好事来临时的一种表现，我其实急匆匆跑来，就是因为要早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想你自己心里一定早有感觉了。”袁班长又拍一下他的肩膀。

    好事或者说好消息，就是他申请调动的事，获批准了。

    是有这么一件事，前世当中，他就经历过一次调动，但那不是袁班长跑来告诉，而是人事劳资科电话通知。

    那阵，他办好手续后，趁伙伴们还在上班，悄悄地扒上火车走了，任何告别形式都没有。

    现在情况有所改变，抢在他之前，消息被袁班长先知道了。

    袁班长把班里每个人都视为亲兄弟，就要告别了，难舍难分，一定要陪着他到相关部门办理手续。

    在人事劳资科，他按要求，坐下来写一份自我鉴定。

    袁班长则去了一趟厕所，不过进去才一分多钟就出来了。

    有个人紧跟在后面，边走边系着裤带，嘴里吐出粗话：“拉稀摆带啦，跑那么快干啥？老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袁班长没有理睬，从人事劳资科门口快速走过，从走廊另一头下去了。

    那家伙没跟上，站在楼里口哼哼道：“好嘛，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给老子等着。”

    过后邢毅问袁班长：“那不是赖三毛吗？你什么时候惹上了他？”

    袁班长摇头不说，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邢毅将此事告诉了楚光。楚光说：“那家伙就是要和袁班长过不去，怕的是不见面，一见面就会揪住死缠烂打。”

    “他是为了什么呀？”

    “还能是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了沈小凤了呗。”

    沈小凤是袁班长的女友，长相好看，身材也美，走在路上回头率很高。

    两人是在先进工作者表彰会上认识的，交往有一年多了，沈小凤还来过车间探望袁班长，这事全班都知道。

    那赖三毛身体像一截枯木，就用花花绿绿的颜色遮丑，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与那街头的混混无二样，进厂才三个月，还在试用期内呢。

    “不是因为姐夫当后勤供应科长，他哪里会这样招摇撞骗，到处放毫光？”楚光气咻咻说。

    那后勤供应科长谁都知道，他因为掌管了全厂两个食堂近千名职工油盐柴米肉禽蛋菜的采购分配，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好比天上的神仙。

    知道袁班长为了不影响邢毅办事，有意避开了那间办公室，好把那无赖引开，楚光就竖大拇指，称赞袁班长讲义气。

    同时他也不客气地说邢毅：“当时你要是站出来，不用伸手，就在那里吼一声，那狗东西见你们是两个人，他还敢那么猖狂？”

    邢毅试着解释：“我当时并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只听见赖三毛声音很大，我放下笔起身出去看，袁班长已经下楼去了。”

    楚光仍然不理解：“我问你，袁班长平时对你如何？”

    邢毅由衷道：“那还用说，对待我们，就像是亲兄弟呀。”

    楚光叹息：“你不承认也不行。他要是对你不好，会一路飞跑到那泵井边来，救你？”

    邢毅低头沉默。

    楚光挥挥手：“算了，我说什么也没用，反正这边也没你什么事了，你安心回家去吧，离开厂子远远的。”

    邢毅面颊发红：“不用你说，我知道要怎么办。”

    楚光手指收拢成拳：“怎么办？去揍那混混一顿？”

    他轻轻摇头：“才不会。”

    楚光手放头顶：“那要怎样？”

    他微微一笑：“不战而屈人之兵。”

    楚光睁圆了眼珠：“你说什么？”